1988年8月28日,晴。
雖然早立了秋,天氣依然炎熱。
陵海縣公安局大院裡的樹木被似火的驕陽曬得無精打采,知了在枝頭上聒叫個不停,讓本就煩悶的沿江派出所指導員李衛國又多了幾分焦躁。
新兵下連,老兵過年。
來局裡接新同志本是一件高興的事,結果興沖沖趕來一看,發現要接的竟是一個孩子。
所裡缺人,但缺的是能做事的人。
李衛國從來沒遇到過這麼荒唐的事,哭笑不得地說:“王主任,不是我不服從命令聽指揮,主要是這個韓渝太小,看着更小。”
政工室王主任遞上一支煙,坐下道:“十六歲,不小了,我侄子十五歲就頂替我嫂子去農機廠上班。”
“我們是派出所,不是農機廠。我們幹得是管人的工作,要的是威懾力。他看着跟初中生差不多,走出去哪有威懾力?”
李衛國點上煙,又吞雲吐霧地說:“他身高最多一米五五,體重估計不到一百斤,最小号的警服穿他身上都會松松垮垮,讓他做幹警不是在開玩笑麼。”
外面那個孩子哪兒都好,就是看上去太小,做民警是不太合适。
王主任一樣頭疼,但再頭疼也要把工作安排下去,不緩不慢地說:“老李,韓渝家是船民,祖上世代跑船,渡江戰役時還征用過他家的船,招他爺爺為支前船工。
後來縣裡成立船運合作社,他父親做過合作社二大隊的支部書記。再後來撤銷合作社成立航運公司,他父親做過航運公司機帆船隊的隊長。”
原來那孩子家是船民……
陵海乃至整個濱江地區曆來有歧視船民的傳統,尤以歧視生活在船上的人為甚。
直至今日,還有很多人吃飽了沒事做,拿自己的小孩尋開心,說你是從船上抱來的,不聽話就把你送回去。
政策上對船民也不是很好,雖然在成立航運公司時把船民都轉為城鎮戶口。
但很多船民到現在依然住在船上,靠水運或打漁為生,過着城不城、鄉不鄉、工不工、農不農的生活。
李衛國做了兩個月沿江派出所指導員,天天跟船民打交道,很清楚船民多麼不容易,船民家庭能出一個中專生更不容易,有些不忍再不要那孩子。
可幹警幹警,就是幹活的,不能幹活的人接回去有什麼用。
他沉默了片刻,擡頭道:“王主任,我們現在說的是他的工作安排,不是參軍政審。”
“我是介紹他的情況,他很争氣的,學習很用功,八五年參加中考,中考成績全縣第六名。我兒子學習成績要是有這麼好,我睡着了都會笑醒。”
“學習好歸學習好,關鍵他太小,把他帶回去能做什麼。”
“能做的事多了,他是在船上長大的,對江上的事比你這個沿江派出所指導員熟悉。再說他是濱江航運學校畢業的,學的是水運管理專業。”
“什麼水運管理,江上河上的水運不歸我們管,我們也管不了。”
“總比旱鴨子好吧。”
王主任摘下眼鏡,揉起發酸的鼻梁。
李衛國一連吸了兩口煙,不解地問:“濱江航運學校是交通廳的,他屬于交通系統,應該分配到交通局,怎麼分我們這兒來了。”
王主任一樣覺得奇怪,戴上眼鏡:“在大中專畢業生的工作分配上,我們隻有接收的義務,沒有反對的權利。”
“你就沒去問問人事局?”
“去問人事局,開什麼玩笑。我隻是個政工室主任,又不是縣委辦主任。”
“王主任,這事不好辦,徐三野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就算把人帶回去,他也會把人給你送回來。”
“他敢!”
王主任冷哼一聲,随即話鋒一轉:“老李,你是老同志,思想覺悟高,局裡安排你去跟徐三野搭班子,就是擔心他再犯錯誤。今天楊局讓我通知你來接人,而不是通知他來,就是希望你回去之後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如果徐三野的思想工作有那麼好做,他就不叫徐三野了,更不會被發配去剛成立的沿江派出所當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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