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結束後,高延宗攙着年邁的大理寺卿登車回府。經過朝堂激烈的舌戰,封述疲憊已極,半張着嘴歇息。高延宗想說什麼,又不忍心打攪。
封述雙眸緊閉,悠悠道:“神武皇帝創下的萬世基業,該如何守呢?當初我與封隆之、崔暹、李洋、魏收諸人編修齊律,正是要編一部萬世之法,護佑我朝。隻是……執法者誅,到頭來,竟是執法者誅!”言罷老淚縱橫。
高延宗安慰道:“朝政敗壞如此,怎一部律法可以維護呢?”
封述緩緩點頭:“所以我終究沒有把崔季舒何洪珍二人說出來。留下他們吧,留着他們對付穆提婆,朝局才會妥當些。”
高延宗道:“自仙都苑暴亂至今一個多月間,盧尚書走了,武興王走了,扶風王走了……三兄去了,還有世子……”
封述感慨道:“天道昏昏,留一線生路與世子吧。”
高延宗的目光頓時亮了:“說得好!世子不會死!”
高長恭的死訊終于發出,起首便是那句“熒惑星沖犯右執法星,主大将死,執法者誅”,接着便是“高長恭薨于邺,賜辒辌車、鼓吹、儀仗,國葬之”。
至于世子高天,隻說他返京時失蹤,令各州郡仔細尋找。為安撫内外人心,當日朝廷頒旨,冊封蘭陵王妃鄭赟歆為輔國夫人,授高天為通直散騎常侍,以示恩寵。
其實高天遇害當夜,鄭赟歆夢見兒子濕漉漉地站在黑暗中,哭道:“家家,兒回不來了……”
鄭赟歆正守在靈前打盹,此時驚醒,淚水止不住的流淌。本來朝廷召回兒子時,她就擔心變故。如今又得此夢,頗為不安。等到高氏兄弟過來傳旨,鄭赟歆沒有接旨謝恩,而是問道:“我兒回京,走的可是水路?”
高孝珩雙手捧着诏書,正僵在半空,見高延宗不接話,隻好答道:“是水路。”
鄭赟歆想到昨夜夢境,悲痛萬分:“水路怎會失蹤?我兒落水了?”
高孝珩也算佛門弟子,不願撒謊,又不願明言,道:“世子是停船時落的水,料想不會有事。各州郡一定能把世子尋來,弟婦勿憂。”
鄭赟歆道:“世子落的哪條河?”
高孝珩繃不住了,重重歎息道:“黃河。”
鄭赟歆隻覺得徹骨寒涼,失聲道:“哪裡聽說掉進黃河的人還能活着回來的……”她本是跪地聽旨,身子忽的歪斜,唬得兩邊侍女連忙攙住她。
鄭赟歆強忍哀傷,命老阿李去城外往生寺準備吳楚憐移棺事宜。
不久,禁軍校尉韓寶仁前來吊唁,并歸還世子舊物。
待客人告辭,鄭赟歆打開箱子,見裡頭裝着衣服甲胄、寶劍佩玉之物,還有一隻精緻的食盒,頓時簌簌落淚。
韓寶仁回昌黎王府向父親複命,談到蘭陵王府的凄慘,又自責沒有保護好高天,更加怨恨穆提婆陰險歹毒。
韓鳳卻搖頭道:“穆提婆染指禁軍,還沒到能在你身邊安插細作的地步。但若主使之人就是禁軍中的将領,這就不難了。”
韓寶仁皺眉道:“何人?”
“濟北王段深。”
又過一日,高長恭的靈柩終于發往磁州了。按國葬制,韓氏父子三人親率禁軍開道,隊伍兩邊分别是宗室勳戚和朝廷百官。宗室以廣甯王高孝珩和安德王高延宗為首,其後是南陽王高綽、淮南王高仁光、北平王高貞等人。百官自然以錄尚書事高阿那肱為首,尚書省諸官緊随其後,卻獨不見左仆射穆提婆。
高阿那肱暗罵穆提婆不識大體,明知故問地沖尚書令唐邕道:“左仆射何在?”
唐邕也不遮掩,答道:“在府中養病,不能下床,昨日便告了假。”
鄭赟歆坐在禦賜辒辌車内守護夫君靈柩。後面一輛辒辌車内,載着吳楚憐的靈柩。再後還有一輛大車,上面的棺材裝着高長恭的坐騎大白馬。
天陰沉沉的,沒有風,長街兩側站滿了相送的百姓。
送葬的隊伍出城時,太姬陸令萱就站在城樓上目送。她端起一杯酒遙敬高長恭,然後撒在地上,眼眶中蓄着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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