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熟悉,張白魚循着聲音望去,隻見李十一正在記功闆前破口大罵。
之所以說是記功闆而不是記功台,是因為高台之上,有一塊巨大的黑闆,正有人拿着石垩塊将諸軍的功勞一一寫出,公之于衆。
這想必又是劉大郎的一項創舉,不僅僅在賞賜時要決于目下,而且要将賞罰廣而告之。他之前在大伊鎮公審時那句話時怎麼說的來着?
哦,對了,公平公正公開。
似乎是酒精依舊作用在腦中,張白魚的思維有些發散,他不禁想到小時候父親對他的教導,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隻有随時能處罰部下,部下才能畏懼你。
而部下對你的恐懼超越了對敵人的恐懼後,就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就是李衛公兵法所說的‘畏我者不畏敵,畏敵者不畏我’。
之前,張白魚對這一套說辭深信不疑,因為戰争是殘酷的,軍隊是暴力的,平民是愚昧的。如何讓最為愚昧的平民組成最為暴力的軍隊,去打最為殘酷的戰争,自古而今隻有這麼一套解決方法。
但劉大郎似乎找到了第二種,現在看來,卓有成效。
最起碼像李菩薩這種糙漢子平日都能說兩句“驅除鞑虜,恢複中華”之類的口号,也能在記功闆下出言質疑。
台上正在指揮軍中文吏在記功闆上書寫的陸遊聞言打開了手中文書,皺眉仔細看了幾眼,就揚聲呵斥:“莫要在這裡吵擾,讓你們隊将來領取記功文書,由他與你們詳細解釋,如果之後還有疑問,讓你們隊将去找統領統制去說。”
“馬軍第二隊是嗎?老夫看看……張白魚來了嗎!梁磐來了嗎!趕緊将文書拿走,與你部下速速講解。”
張白魚連忙撥開人群向前,接過文書,招呼他那一隊人回了營帳。
李菩薩,也就是李十一了,他一邊走還一邊嘟嘟囔囔:“郎君,俺看也不是劉大郎故意為難咱們,必是那些措大來刁難。魏二郎倒也算是同路人,那勞什子陸遊是什麼來頭,也敢充上官?郎君,咱們也是有靠山的,在忠義軍隻是客軍,大不了一拍兩散,回東平軍,豈不是各自快活?!”
“住嘴!發什麼牢騷!”張白魚聽完之後才出言呵斥,然而張了張嘴,卻是想不出其他說辭,隻能将劉淮過往的言論拿出來:“北伐要團結,就這麼千把人,還鬧内讧,作死嗎?”
李菩薩讷讷不語。
張白魚哼了一聲,打開手中文書,隻是掃視一眼,原本就白皙的臉上更加慘白,随即就漲紅起來。
“如何?郎君?是不是那些賊厮克扣了咱們的功勞?”
梁磐也有些着急。
因為在今日早上,上面已經确定了一個說法,功勞要與升遷和賞賜挂鈎。
忠義軍與東平軍必然是要擴軍的。到時候統制變都統制,統領變統制,正将、準備将也肯定會各有提拔。但這種事必然會有先後。
先升遷誰?必然是誰的功勞大就先提拔誰啊!否則難以服衆。
至于賞賜則更加豐厚,除了金銀銅錢,最重要的是要分永業田與職分田。
天可憐見,大宋不抑兼并,田地本來就少,再加上參與募兵的無一不是底層,其中失地農民或者說即将失地的農民簡直是海量,此時聽聞要分田地,個頂個的眼睛通紅。
雖然現在忠義軍隻是剛剛打下朐山縣,甚至還沒有控制海州全境,手頭更是一點地都沒有,但既然有這種說法,自然會引起許多人心動。
最起碼大家打金人的勁頭更足了。
此時平白無故的比别人少兩轉功勞,代表着以後别人是統領了,自己才是正将,别人能分百畝水田,自己才能分十畝旱田,這誰能受得了?!
在周遭三十餘人希冀的目光中,張白魚猶豫片刻,才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說道:“陸先生他們沒有算錯,第二隊确實比第一隊少了功勞。”
說着,張四郎幾乎愧疚的無地自容:“前日在蘆葦蕩中,第一隊他們有陷陣之功,咱們第二隊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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