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夢魚(十)
葉亭宴隔得有些遠,隻聽見一句“找個痛快”、一句“說你聰明”,二人表情平靜,簡直如同閨中密友在私語,他心中好奇,正欲走近些,便見落薇警告一般瞥了他一眼。
這一步到底沒邁出去。
落薇收回目光,伸手為宋枝雨撥去了耳側的鬓發,将聲音放得更低得幾近氣聲:“不來問你,是因為我猜也猜得出來——當年我上禦史台與玉秋實對峙,旁人不知,你怎麼會不知?玉秋實或者宋瀾去找你時,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在想,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一能憑借一詩揚名天下,二能看我落敗,你怎麼會猶豫呢?”
她死死抓着宋枝雨的肩膀,回憶起當年無助,恨得咬牙切齒,仍要雲淡風輕地繼續說:“一千二百四十一條人命!你拿這些東西,來跟我賭氣!午夜夢回之際,你心中有愧、有悔嗎?”
宋枝雨扯着她的手,癡癡地笑起來:“你以為沒有我,這一千多個人就會沒事嗎?别傻了,蘇落薇,你那好夫君想要殺人,自有千種萬種手段,我不過是識時務,把自己遞過去做一把刀……”
落薇感覺自己的唇齒在顫抖:“你是國朝公主,是他的妹妹,那些人,難道不是你的生民?我知道你恨我,說不定還恨他——你痛恨天資、痛恨天才,這都不算錯,可你怎麼能……若早知如此,我當初便在你面前跪地磕響頭,承認我不如你,也好過來日史書工筆,将你和你那首詞一并打入無間地獄!”
宋枝雨聽到這裡,才真的愣住了,她猛地站起身來,見葉亭宴看過來,便抱起手中的琴,作勢要砸毀,故意大聲道:“我最恨你這副冠冕堂皇的模樣!最恨這些蒼生大義的言語!當年甘侍郎不肯收我,說我意誠而心不正,那你呢,你如今安享榮華,又正到了哪裡去?”
葉亭宴以為二人還在就拜師一事争吵,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借此機會,宋枝雨用琴掩口,以口型飛快問:“來日史書工筆是什麼意思,你要為刺棠翻案?”
落薇漠然地以口型回道:“他若知曉有人因他死而生殉,必定魂靈不安。你說錯了,我不僅要為刺棠翻案,我還要将兇手重新揪出來,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真相,我本不想這樣早叫你死的,叫你活着看見自己被唾罵的那一日,對你豈不是更殘忍?”
她口中言語冷硬,然而方才情緒激動,眼中已微微泛紅。宋枝雨不是蠢人,聽得出她的意思——她們雖有龃龉,但她真心不願她寫過那首《哀金天》。
她怔然地丢開了手中的琴,像是情緒崩潰一般忽地抱住了落薇,葉亭宴吓了一跳,本以為她要對落薇不利,下意識地就要拔劍,落薇卻伸手對他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他瞧着宋枝雨在落薇耳邊說了句什麼,随後落薇遽然變色,失聲道:“你說什麼?”
宋枝雨一把捂住她的嘴,又說了一句,落薇依舊情緒激動,問:“在哪裡?”
聽完之後,她竟再不願與宋枝雨言語,也不顧他與朱雀,拂袖便走,走了幾步
才停下,先說了一句“我不會謝你”,又說一句“來世你若還是這個脾氣,怕是仍與我做不了朋友”。
宋枝雨冷笑一聲,卻落了一滴淚下來:“誰要與你做朋友?”
葉亭宴本想跟着落薇一同離去,可宋瀾交待的事尚未做完,他也隻好遣了幾個朱雀衛護送落薇回宮,自己則留了下來。
有人端來了禦賜的鸩酒,擱在了斷弦的琴邊。
黃金雕琢的酒壺上鑲了許多顆寶石,叫人看不出這是緻命的毒物,隻覺華美非常,當是一壺美酒,宋枝雨目光掃過,笑問道:“傳言最初的鸩酒是鸩羽所制,劇毒無比,飲下五髒俱裂、慘痛異常,不知如今陛下賞下來的酒還有沒有這樣的毒性?”
知曉他還有話要問,衆人依舊不敢上前,甚至退出了公主府的小園,葉亭宴提起酒壺來倒了一杯,淡淡道:“鸩鳥難尋,如今不過是借個名字罷了。”
宋枝雨挑眉,唇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真的麼,我卻是不信的。”
葉亭宴倒完了酒,握在手中不肯遞給她,猶豫良久,終于開口,緩緩道:“甯樂,我問你一句,倘若宋瀾沒有以你的母親為要挾,你還會寫那首《哀金天》嗎?”
他口中喚的是“甯樂”,又坦蕩地直呼“宋瀾”,一時叫宋枝雨怔了一怔:“你說什麼?”
葉亭宴把玩着手中的鎏金酒杯,沒有擡眼:“知趣知趣——你母親加封太妃時,号不就是‘知安’麼?你雖争強好勝了些,卻不愛管那些閑雜之事,我再問你一遍,若他沒有以你母親為逼迫,你還會寫那首詩嗎?”
“這幾年,你閉門不出,連皇後親自下帖的荷花小宴都辭去,其實不是你不願,而是他變相的軟禁罷?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們這樣不放心你,當年為什麼會叫你知道,你既生悔意,又何必死不承認?”
他一口氣将這話問完了,卻半晌沒有聽到答複,不由擡頭,卻詫異地發現宋枝雨已然滿口是血,吐得那斑駁琴上污穢一片。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沒有遞出去的酒杯,終于想清楚了方才那不肯離去的内侍的來意。
他是為她來送毒的!
宋枝雨懼怕皇室的“鸩酒”,故而遣自己的内侍送來了一枚不叫她那麼痛苦的毒藥,在她說完“我卻不信”的時候,便将它咬破,毒性已發。
他終于變色,匆匆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沉聲喚道:“甯樂!”
宋枝雨死死抓着他的手,好不容易才緩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道:“你是……你是誰?皇、皇兄?”
葉亭宴伸手捏着她的喉嚨,飛快地在她後心一擊,想要将她咽下去的毒逼出來,卻無濟于事,他有些茫然地抱着她,低語道:“你為何服毒?我今日早已換了宋瀾的毒藥,将此事栽贓給你,也不過是為了将你從公主府救出去而已——當年我送燒桐給你時,你說真想親自到許州跟着正守先生學琴,棄了這公主身份也無妨,還有你母親……”
“哈哈哈哈哈,”聽了他的話,宋枝雨終于想明白,她怔了片
刻,艱難地笑起來,口中的血随着言語越積越多,染紅了他的袖口,“連蘇絮都知道,背着那一千二百四十一條人命,我是活不下去的——二哥……二哥!你不是回來報仇的嗎,你怎麼還是這樣心軟啊!”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連眼神都開始渙散,葉亭宴終于端不住那鎏金酒杯,手一抖,就将它打翻在了一側的池塘當中:“你到底是我的血親——”
“别傻了,是我們從前不懂啊,生在皇家,所謂棠棣之華……隻有你一個人當真而已,”宋枝雨連連搖頭,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瞪大眼睛、颠三倒四地道,“二哥……我交給了蘇絮,你知不知道,蘇絮她早就知道了,她沒有、沒有……”
遠山傳來铮然一聲琴響,不知是否此處不如宮中溫暖的緣故,池塘中的荷花都還沒有開,風吹過沉重的花苞,将它吹得四處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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