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擡眸,掃了他一眼。姜河立馬垂頭,道:“老奴失言了。”皇帝略笑了笑:“傳他進來吧。”謝允川受到傳召,緩緩入内。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滿臉笑意地說道:“老家夥,你兒子犯了事,你怎麼一點也不着急?”謝允川上前跪拜行禮:“臣之所以不着急,皇上是明君,大理寺卿中正,會為臣的兒子做主的。”皇帝笑看向他,站起身,活動了兩下身子骨。“朕就喜歡你的脾氣。”他伸了個懶腰,慵慵懶懶道:“好久沒下過棋了,陪朕來兩局。”謝允川颔首。皇帝遂命人布棋、奉茶,準備妥當之後,二人圍坐在棋盤兩面。殿内點着熏香,爐中香煙袅袅,燃的不知是什麼,淡淡的,很好聞。入桌坐定,兩人便誰也沒有說話,周遭的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隻專注看着二人對弈。桌帷之上,端端正正的一方棋盤中,黑白君子正兀自厮殺,局勢漸漸進入膠着。姜河棋藝不精,粗略看來似乎還是謝允川的白子更占幾分優勢。一子落定,謝允川道:“陛下這一步長思久慮,還未決定嗎?”皇帝道:“急不得急不得,這裡要是馬失前蹄,後面可就萬劫不複了。甯可現在多耽誤些功夫,也好過之後悔不當初。”謝允川單手撚子:“陛下太謹慎了些,我看局勢還沒有壞到那般地步。”“啪”的一聲,黑子一落。隻不過皇帝的這步棋下得并不怎麼樣,分明是死棋。他淡淡一笑:“沒有嗎?我卻覺得隻差一步就大局已定呢。”姜河立于一旁,思索一番,以為他的這步棋有什麼玄妙之處,但左右看不出究竟妙在何處。他道:“白子現在雖然還沒能縱橫交彙,但裡應外合之勢已經布下,隻等誘敵深入,看其自亂陣腳了。”謝允川撚起一粒白子:“陛下既然已經看穿,又為何猶豫不前?”皇帝笑了笑:“敗局雖已參透,險中求勝的路卻還不明晰。殺到最後兩敗俱傷豈不是得不償失?”謝允川落子:“即便兩敗俱傷,也有一勝一負。”此子一落,黑子頹勢盡顯。皇帝不慌不忙:“朕擔心這勝者非勝,厮殺殆盡險勝一招,也沒什麼光彩。”他繼續将棋子布在被謝允川封死的死角落。謝允川沉着地觀望了棋面,笑意斐然:“世間之事,勝即是勝,敗即是敗,臣倒覺得,勝負乾坤比光彩重要。”皇帝朗聲大笑,“既如此,你認輸便是。”“臣若就此認輸,陛下如何盡興而歸?”兩人似乎在說棋,但姜河始終雲裡霧裡。黑白雙方依舊勢均力敵,白棋果決、殺伐淋漓,謝允川謹慎小心、避過險峰。如此下去,這盤棋也不知道要下多久。“棋早晚都得下完,勝負也早有天定,陛下。”皇帝恍然大悟:“你說得在理。”說罷,竟真的看也不看,随便把子一按:“就這裡吧。”姜河心内暗歎:“瘋了!”這一步完全在白子包圍之中,連一知半解的姜河都覺得有些不妙。“你不再三思一下了嗎?”謝允川問道。“落子無悔。”謝允川點點頭,微微笑着落下最後一粒白子。這一粒一下,在場所有人都長吸了一口涼氣,因為這一粒白子他封了自己的退路,無論皇帝再下哪裡,白子都是一盤死棋。你來我往間,謝允川竟然是給自己封了死路。他道:“恭喜陛下,你赢了。”皇帝眼神深邃,目光掃過棋面,又緩緩落在謝允川的臉上。他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老狐狸。”君臣二人,皆是一笑。————陸晚晚站在窗下,她正值一生中的桃李芳華,隻可惜花朵被哀苦和悲戚侵打,顯得有些憔悴枯損。她鬓邊插了一支葉脈木簪,在日光下閃着木質溫潤的光澤。鴿子從天邊飛來,落在她的窗台。她伸手去夠,柔軟的衣袖無聲無息地拂過窗紙,靜默如同無風而落的秋葉。鴿筒内的信紙猶在。謝懷琛沒有回來。這是他被捕的就火急火燎趕去謝家,将她接了回來。謝懷琛殺了宋時青,在陸建章的眼裡,他已經被判了死刑。宋時青那可是皇親貴胄,皇帝的親侄子,骨子裡流的一樣的血,他還能不幫自己的親侄子嗎?眼見謝家馬上就要遭難,他當然不能讓陸晚晚繼續留在謝家,匆匆忙忙将她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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