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潘仁聽得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那小人就放心了。”
鄭女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明明是在提醒他當心,他怎麼倒“放心”了?
何潘仁一面将手裡的香末放入香爐,一面便解釋道:“他們說話拐彎抹角,小人還以為他們是也想要小人的眠香呢!阿監也知道,小人進宮時隻帶了殿下查驗過的那盒,還不知夠不夠用,實在沒法分給他們,自然為難得很。至于别的,那都好說,橫豎小人都聽阿監的。”
鄭女史臉上不覺露出了笑意,如今她的名利之心已淡,不過這樣的話聽着還是順耳,嘴裡便歎道:“聽不聽我的也沒什麼打緊,你們隻要做好分内之事,莫惹是非,便比什麼都強。不過那幾個,你們倒是不必多理,那幾個是糊塗人,還以為如今……”
她諷刺地一笑,到底沒有往下說,見何潘仁在搗鼓香末,随口換了話題:“這才什麼時辰,你怎麼就點上眠香了?”
何潘仁笑道:“這不是小人帶的眠香,是今日用宮裡的香料新合的,平日用着可以清心和氣,阿監若不嫌棄,還請幫小人品鑒品鑒。”
鄭女史早已聞到了銅爐裡散出的香氣,淡淡的若有若無,卻格外令人放松。她原是不想久留,此刻卻有些不想動彈了:身後的隐囊是如此松軟舒适,眼前的燭光又格外朦胧柔和,讓她隻想放下心頭壓着的所有重擔,閑抛這片刻時光。
何潘仁的聲音也愈發柔和舒緩:“阿監眼下似乎略有青色,可是近來睡得不大安穩?”
鄭女史苦笑着搖了搖頭,脫口道:“這宮裡如今誰能睡得安穩?大家都是有一日算一日地熬着日子罷了。”
話一出口,她也隐隐覺得有些不妥,何潘仁卻歎道:“我明白,在這世上,誰又不是有一日算一日地熬着日子,隻是熬的地方不一樣罷了。”
他的聲音如有魔力,鄭女史原本已微微直起的腰杆不覺又靠了回去,聲音也愈發松弛:“是啊,聽說如今外頭在鬧着饑荒,日子想來也不好過,不過這宮裡也是一樣,這些大大小小的貴人,誰不是日日借酒澆愁,夜夜不得安眠?我們做奴婢的,日子自然就更難……”
這些苦楚在她心裡積壓已久,一旦開頭便再也打不住。她從以前的動辄得咎,一路說到如今的惶惶不安,最後歎道:“你們若能早來幾年,說不得還有一場富貴前途,今日這門檻也早就被人踩破了,如今卻是晚了,除了那幾個糊塗人,誰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大家不過是坐等個結果罷了。”
淩雲與何潘仁相視一眼,都有些意外,他們在抵達江都之前,便已通過各種法子了解宮裡的情況,早就知道宮裡人心渙散,卻沒想到就連皇帝身邊的女官也是如此悲觀。
何潘仁略一沉吟,手上微微轉動香爐,低聲寬慰道:“阿監不必擔憂,不管日後如何,大家有陛下庇護,總不至于沒個着落。”
愈發馥郁的香氛和他低沉的聲音如流水般融化掉了鄭女史的最後一絲戒心,她仰頭扯了扯嘴角:“陛下?你知道麼,如今就連陛下……”她對着空中比個攬鏡自賞的動作,模仿着看到的那一幕幽幽歎道:“‘大好頭顱,誰當斫之!’——陛下尚且如此,我們這些人的頭顱,誰知會落入哪條溝渠?”
說完這句話,她摸着自己的脖頸便笑了起來,笑聲竟比屋外的嗚嗚風聲更讓人心頭發寒。
淩雲靜靜地看着她,良久都沒有移開視線,透過這張扭曲的面孔,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身影,也是這樣恐懼,也是這樣的絕望。
這自然是他應得的下場,但為什麼她心裡卻有點空蕩蕩的呢?
這一日狂風顯然并沒有停歇的意思,直到天色漸暗,也依舊在飛沙走石,大殿那邊卻是比昨日更早地傳來了消息:陛下召見兩位胡人香師。
從側門進入大殿,沿着西側的通道一路往北,穿過兩重殿堂,便是後殿的寝宮。這條路淩雲昨日就曾走過一個來回,早已熟記在心,今日再走,仿佛隻是一眨眼,寝宮的錦簾就已飄蕩在她的眼前。
有内侍打起門簾,淩雲跟着何潘仁邁步而入,目光一掃,心裡忽地微微震動——楊廣一身家常打扮,正倚坐在一張三面屏風的矮榻之上,手裡拿着卷書冊,目光卻茫茫然不知看向了何處。
淩雲昨日已見過楊廣布衣葛巾的模樣,打扮縱然尋常,卻自有一股目中無人的氣勢。而此刻,他連這層氣勢仿佛也卸了下來,整個人都顯得疲憊而麻木,讓人幾乎無法相信,那位揮手間便令山河變色、百萬伏屍的帝王,那位讓天下人震栗痛恨的暴君,原來不過是這樣一個疲倦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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