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這個時候,她遇見了萬國钊。
災後救援何其繁忙,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已經獲救了的孩子為何站在廢墟裡嚎啕大哭,唯有萬國钊。
一個來自遠方的城鎮,自發來到災區救援的中學老師。
他耐心的詢問她為何哭泣,耐心的聽着她斷斷續續的把整件事描述給他聽,她沒讀過書,表達并不流利,他卻一次也沒打斷她,接納了她所有的心傷與惶恐。
而後,他看見了她懷裡抱着的書,時至今日她也還記得,他問她,“那麼危險的情況,你要求生,為什麼不丢了這本書?”
她哭着答,“因為這是大姐的書,隻要我拿着這本書,大姐就不會丢。”
他沉默之後又問她,“你願意離開這裡,換一個地方生活嗎?”
她當時并未多想,隻覺得自己沒有父母,沒有家,點了點頭。
就這樣,她跟着萬國钊回了家,那是一個遠離山區的城鎮,那時的她還沒見過城市裡的高樓大廈,萬國钊住的那棟紅磚房,已經是她見過最好的樓了。
可剛回家的那一天,萬老師家裡就也遭逢了變故,林岚已經不記得萬老師的妻子長什麼樣子了,她隻記得她很漂亮,面色卻甚是嚴厲,看見萬老師領着一個自己進了門,美豔的臉上頓時就浮上了陰雲,她把萬老師叫進房間,說的什麼她不知道,隻聽見那個女人凄厲的叫喊聲。
沒過多久,家裡就隻剩萬老師一個人了,那個女人走的時候,還留下了一個一歲的小孩子,萬老師把她叫到面前告訴她,“小岚,從此之後,你和阿琳就都是我的女兒了,希望你在這個家裡過得開心,如果你有什麼不愉快,就告訴我。”
她懵懂的點頭,不明白這句雲淡風輕的話有多少重量,她習慣性的承擔起了照顧妹妹的責任,可萬老師卻專門雇了個人來照顧她們倆,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感受到自己也是個孩子,她也可以有被照顧的資格。
沒過多久,她進了學校,和尋常的小孩一樣上起了學,她沒讀過什麼書,萬國钊就讓她從低年級讀起,她不知道怎麼和其他人相處,隻知道埋頭學習,可别人知道她是萬老師的女兒,都對她親和以待。
萬國钊,就這麼一步一步改寫了她的人生,給她書讀,給她飯吃,教她做人的道理,讓她開始在這個家裡變得沒有那麼小心翼翼,有時她也會看見他的苦惱和沉悶,他從不讓她們知道,一個二孩之家僅憑一個教師那微薄的工資,是很難維持的,況且,他還請了保姆照顧她們。
每當她看見他滿臉愁容的在台燈下備課的時候,她總會埋怨那個狠心的女人,她不懂萬老師為什麼愁容滿面,她也不知道什麼叫愛情和婚姻,但她想,兩個人一定不是在患難臨頭時憤怒的分别,假如那個女人還在,萬老師,一定不會那麼苦悶。
她把對那個女人的埋怨寫進了日記,不知道有一天那本少時的情感出口會讓她被誤解為不倫的愛上自己的養父,她記得那個女人喜歡一種紫色的花,後來她知道,那種花叫做“紫羅蘭”,相傳,在古希臘神話裡,情人離别之時,眼淚滴進泥土裡,就會生長出紫羅蘭,而紫羅蘭的花語,是永恒的愛與質樸。
如同她對萬國钊永恒的感激。
即便是為萬國钊付出性命,也無法報答萬國钊對她的恩情。
所以,她習慣在家裡點上紫羅蘭的香薰,把這份恩情報到了萬琳身上,極盡所能的。
縱然萬國钊說過很多次,讓她去追尋她想要的人生,不要因為覺得虧欠就委屈自己,可每一次,她都會回答,“陪在阿琳身邊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直至那天夜裡萬琳說出了那樣的話,直至,她看見沒有了她的萬琳有多好。
萬國钊确實是最懂她的人,她确實不喜歡改變,沒有如往常一般固定時間來,是因為,她就是來道别,也是來忏悔的。
為自己沒能照顧好萬老師唯一的女兒而忏悔。
雖然她知道,萬老師并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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