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全羊這道菜,是我爺爺離世之前,最後一次帶我去吃的。
我喜歡把這道菜,叫做道别菜。
和生命告别,和親人告别,和一個影響着自己一生的人告别。
這就是生命和生命之間,最後相連的一場道别儀式。
表面上看起來不可知,卻浸透了生命本來的無力感和蒼涼感。
在所有關于爺爺的記憶中,這道菜對我的震撼力是最大的,也是最深刻的。
因為夏天吃烤全羊,是反常态的。
羊肉是熱性的,是适合冬季進補的食材,也是補陽的上品。
在中醫學裡,羊肉補足精血、助力元陽、扶益勞損、治療肺虛,屬于滋補強壯一類的。
爺爺突然在最熱的三伏天,帶我去吃烤全羊,可見身體的陽氣已經耗幹了,陽氣衰陰氣盛。
也就是說,爺爺在本能的自救。
隻是,我那時還小,不懂事兒,也不會察言觀色。
尤其是爺爺的那句斷頭話,聽得我莫名其妙的:“以後爺爺是吃不到烤全羊了,隻能遠遠地看着你吃了。”
直到多年後,我才醒悟過來,那是斷魂菜,是爺爺為自己上路準備的。
現在,我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内心雖然有點不是滋味,但是,還是挺淡然的。
萬小熙不知情,傻傻地坐在我的對面,心裡别提有多高興了。
今天,應該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第一,我靈魂出竅三天三夜後,自然醒來,繼續陪伴她的餘生。
第二,她穿上了這輩子最喜歡的新裙子。
第三,她認了這輩子最想認的師傅。
對她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幸福了,如果不是祖墳冒青煙,她哪來的這份福緣遇到我,又哪來的福氣得到我的照顧。
烤全羊端上來的時候,萬小熙提着筷子已經躍躍欲試了。
我來不及尋找和感受,爺爺當年吃烤全羊的時候,那份與世決絕的悲涼絕望感。
我太餓了,這三天三夜不食人間煙火,硬挺到現在,不是奇迹,勝似奇迹。
這三年來,我是第一次帶萬小熙來吃烤全羊。
那些我和爺爺之間的陳年往事,萬小熙當然不知情。
我和萬小熙基本上是狼吞虎咽,顧不上優雅的吃相,隻要是自己喜歡的部位,伸出筷子就是一頓撕扯,直接塞進嘴巴裡。
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吃飯是一種享受,也是上天給人的一種權利。
我自知已經沒有多少陽間飯可以吃了,也自感吃一頓少一頓了。
吃着吃着,我就淚流滿面了。
我的眼淚忍不住落在桌子上,萬小熙正在啃羊大腿,猛一擡頭看見我淚眼婆娑,驚訝地問道:“師傅,你怎麼哭了?”
我竭力掩飾了一下,回道:“我想起了爺爺。”
萬小熙不動腦子地問道:“吃烤全羊和想爺爺有什麼關系?”
我白了萬小熙一眼,這丫頭的情商真夠嗆,日後誰要是做了她的相公,肯定有的急了。
我幹脆來了一個真情訴說,也順便給她做一個思想準備:“烤全羊和想爺爺之間,确實沒有什麼關系,問題是爺爺臨死前,帶我來這裡吃過烤全羊。”
我的話音剛落,萬小熙扔下羊大腿,連聲叫道:“師傅,我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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