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間稱得上是破舊、簡陋的小屋。陳舊的木質牆面,雖然擦去了灰塵,可依舊能看得出上面朽木獨有的腐蝕的痕迹;坑坑窪窪、滿布着刀劍痕迹的桌面,還有歪斜的兩隻凳子。其中一隻就被她眼前的人坐着。外面“嘩啦啦”地一片響,是在下雨,而且很大。她就穿着中衣,身上蓋着一床厚厚的棉被,躺在一張在她感覺來明顯硬邦邦的床上,額頭上傳來隐隐的疼痛感。那手掌就壓着她額頭,微冷。指腹與掌心上都有厚厚的、粗粝的老繭,在她醒來忍不住動彈的時候,輕輕地刮蹭着她光滑細嫩的肌膚。“醒了?”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動作,那壓在她額頭上的手掌一提,也順勢帶走了那一片遮擋着她視線的衣袖。原本看不見的那人,也終于被她看了個清楚。這一瞬間,她徹徹底底地愣住了。心底深處生出來的,竟不是任何劫後餘生或者為人所救的喜悅,隻有昔日在保定城裡面遭遇一系列奇詭之事……以及,回城時遇到的山匪!竟然是他……那個在保定城的大街上出手搭救過她的男人!依舊是滿臉的絡腮胡。但這個時候,既沒有戴氈帽,也沒有再穿那一身臃腫得古怪的棉袍,而是将頭發綁在了一起,穿着一身簡單利落的玄黑長袍。那一雙深邃的眼,直直地注視着她。沒了那一日種種古怪裝束的遮擋,陸錦惜終于能清晰無比地看清楚眼前這人強健昂藏的體魄——就算他隻是這般平平地坐着。寬闊的肩膀,堅硬的胸膛,還有精壯的兩臂,結實的腰腹。若忽略那讓人完全看不清他具體五官的絡腮胡不看,他整體的線條流暢而有力,蘊蓄着一種随時可以爆發的力量,猶如一頭靜默的猛獸。兇悍之餘,更讓人覺得……如果不是不合時宜,陸錦惜甚至想用“優雅”兩字來形容。“是你……”她有些艱澀地開了口,下意識地撐起身來,注視着眼前這男子的目光,充滿了濃濃的戒備與警惕。那男子卻隻坐在床前面,頗有一種大馬金刀的氣勢在。聽見陸錦惜這兩個字,他兩道淩厲間染着幾分風霜之感的劍眉略略一揚,眸底那陸錦惜曾見過的奇異便重新出現了。他似乎不解:“我?”“你是山匪。”陸錦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了,可在這個時候看到這個人,隻覺得千頭萬緒交錯在一起,各種想法和猜測漲得她腦仁都發疼。那男子驚異于她的笃定,笑問:“為什麼這麼快确定我是山匪,而不是又一次救了你的恩人呢?”恩人?陸錦惜心裡面冰冷的一片。若一開始還存有那麼一丁點的期許,那在聽了這男子近乎于默認的一句話之後,便都崩碎一空,陷入絕望了。她冷靜地看着對方,答道:“一般的山匪沒有你們這本事。我到保定之後,手底下的人曾見過你們的人,想跟,但被甩開了;前幾日在道中遇劫,那群山匪的本事不比比我的人低。小小一個保定,還不至于同時有兩撥這樣的人一起出現。更何況,在這荒山野嶺,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你出現在我面前。”不算很嚴密,但某種意義上來說,很敏銳。畢竟他們也沒落下更多的蛛絲馬迹了。男子的眼底多了一點點的興味,又問道:“那你怎麼知道,是前幾日遇劫?若我沒記錯,帶你回來之後,你就躺着沒醒過。”“因為下大雨了。”陸錦惜看了一眼那掩着的門扉,能感覺到門縫裡透進來的幾許潮氣,但無法從這一點縫隙裡看見外面是不是還有人,或者說……有多少人。那男子沒怎麼聽懂她這話。陸錦惜便解釋:“我的護衛告訴我,在到達京城之前天氣都很好,不會下雨。而你們已經打劫了我,既不奸也不殺,必定另有所圖,猜來猜去應該是跟盛隆昌有關。所以,九成的可能,你們并沒有走出很遠,天氣變化的原因跟地點沒關系。”“……你很聰明。”男子聽完,看了她有片刻,然後點了點頭,竟然誇贊了她一句,接着卻道,“隻是可惜了,我聽我弟兄們說,有個給你趕馬車的,半路上竟然棄了馬車逃走了。你的護衛,并不是很忠誠啊。”這話落在陸錦惜耳中,實在透着一種隐約的怪異,可要說哪裡奇怪,又實在不好形容。或許,是這整句話都不對。她手搭在棉被上,掌心微汗,腦袋裡的念頭電光石火,頃刻間已閃過了千萬,最終決定如實以告:“是我讓他棄車逃走的。他會回到京城,去搬救兵。我雖不知閣下是什麼身份,但料想不是什麼簡單人。你若現在放了我,還有一條活路,我可以答應不追究。”“放一條活路,不追究?你的口氣,可真是不小啊。”男人微微一眯眼,眉梢卻是微挑,一副好奇模樣,“你再有錢,能跟盛宣合作,可也不過是個商人。即便回頭那愣頭青真的搬來了救兵,或者報了官,你以為我會怕嗎?”“我不是商人。”陸錦惜淡淡地否認,然後補道,“我是京城大将軍府武威鎮國大将軍薛況的遺孀,當朝一品诰命夫人。”“……”她話音落時,坐那凳上的男子瞳孔陡地一縮,目光如雪劍霜刃一般,透過她眼眸,穿透了她整個人!在陸錦惜看來,這應當是一種震駭和忌憚。可是,僅僅過去了片刻,這男子眼神便變得古怪,接着便如同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一下笑出了聲來。“哈哈哈……”陸錦惜坐着,有些僵硬。她不知道對方在笑什麼。對方卻已經将他微涼的手掌重新伸出,一點也不客氣地掐住了她精緻而蒼白的下颌。同樣微冷的眸底,帶着幾分嘲諷和戲谑,要笑不笑模樣。“大将軍府在京城,誰不知道大将軍夫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怎會出現在保定?更别說與人行商做生意了。你要是大将軍夫人,那老子還是大将軍呢!”智者千慮“老子”兩個字,從對方嘴裡冒出來,總給陸錦惜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些違和,但這種粗犷的感覺又好像很适合。她無暇細想,隻是在心裡暗歎棘手。是的,他沒質疑錯。大将軍夫人陸氏,平日裡的确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更不用說是來到這種荒山野嶺,還跟盛隆昌做生意了。是個人都不會相信。她看了對方半晌。對方也看了她半晌。最終是陸錦惜先開口,一副自己先前什麼大話都沒有說的模樣,面色十分鎮定地改口道:“你說得對,我的确是騙你的,我不是什麼大将軍夫人。”“……”改口太快,也太鎮定了一些。更不用說……他根本沒料到,她竟會這麼輕描淡寫地改口!男子越發覺得有意思起來,掐着她下颌的手指略松了松,卻似乎對她面頰感了興趣,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起來,讓她臉頰上那一塊皮膚都有些發紅。聲音留則多了幾分變幻的莫測,尾音上揚。“哦?又說不是了。既然不是,口氣還這麼大,那你到底是誰?”陸錦惜黑白分明的眼珠輕輕一轉,微微咬唇,仿佛是想說,但又有些為難和猶豫。那眼角眉梢的神态,竟有幾分羞澀。落在男人眼中,便成了若有若無的妩媚。他摩挲着的指腹忽停,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微顫,帶得眼神都暗了幾分。但這屋内隻有一盞油燈,本就很暗,陸錦惜難以察覺。陸氏的五官,尤其是那兩道彎彎的細眉,是比她原來的眉要柔和婉約一些的,少一點鋒芒。所以當她按自己往日習慣,虛僞做出那為難又有一點羞怯的神态時,根本意識不到這跟她想象中的神态會有怎樣微妙的差别。她隻是笑了起來,低眉垂眼,說出了一句傳到京城能吓癱大半達官顯貴甚至是皇帝的話:“實不相瞞,我是太師府顧大公子的心頭好,與他有私。你想要錢,我想活命。你放了我,大公子會帶錢來,而我還能勸盛宣放掉保定盛隆昌分号。您看如何?”狐狸與兔子“……”“……”屋子裡的沉默,忽然就變成了死寂,氣氛無端端地變得有些讓人悚然,頭皮發麻。可這時候,陸錦惜還不很清楚這種變化的原因。男人看着她的目光,深極了。第一次,她理直氣壯地說出自己是大将軍夫人的時候,他沒忍住笑了起來;第二次,她鎮定自若地收回自己說的話,又說自己不是的時候,他感覺到了略微的詫異;可這第三次……她竟然敢說自己是顧覺非的心頭好,還與其有染!這個女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搭在她頰側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些。一雙注視着陸錦惜的眼眸,也危險地眯了起來。他慢慢劃開一抹笑,像是小船在冬日籠滿霧氣的湖面上劃開了一道漣漪,有一種帶着壓迫感的從容不迫:“盛隆昌我的确是有興趣,你的提議也很動人。可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能做到?再說,聽聞太師府大公子顧覺非平素不近女色。的确是你要活命,我要求财。可你先說自己是大将軍夫人,又說自己是太師府顧大公子的姘頭,改口比翻書還快,我怎麼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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