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妮搖搖頭揮動了兩下假肢,笑道:“這個樣子,沒人肯娶呢。而且沒有分家田,嫁妝都拿不出來。”
“什麼是分家田?”阿善來了興趣,接口問道。
“就是女子出嫁,從家裡現有田地劃走一部分到夫家,當做嫁妝。”沒想到,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卻是彌樂。
“啊,我知道了,家裡人不讓你回去,也是因為怕你占了分家田的份額?”阿善眼睛珠子一轉,恍然大悟道。
彌樂眼圈紅了紅,沒有說話,米妮過去揉揉她腦袋,代為回答道:“梨山鎮的情況一直是這樣,因為果樹經濟價值高,比種麥子油菜更劃算,有地就有錢,但是山崗地卻有限,每家每戶手上隻有那麼三五畝,女兒出嫁的話,給家裡帶來的損失太大。所以,好些人家都在成年前就想方設法将女兒送走,我就是這樣,這丫頭想來情況也差不多。”
“氣死老娘啦!彌樂,我給你報仇去!”鹿小道暴跳如雷,抓起狼牙棒就要沖出門去,完全不在意對手是誰。
“你想幹什麼?”正好奧莉雅靠在門邊,一伸手攔住去路。
鹿小道嚷道:“我要找鎮長,讓他改了這破規矩,以後田地都歸家裡的女兒!”
“胡鬧!”赫蒂一個爆栗,讓這個亂蹦哒的家夥安靜下來:“人家的規矩你說改就能改?何況鎮長屁大點的官兒,這事兒他說了能算?别添亂,老老實實一邊坐着去!”
正好這時,米爾魯魯買完菜回來,鹿小道等人立刻把報仇血恨的事丢在了腦後,眉花眼笑地催着米爾魯魯拆開手裡那一卷枯荷葉,急着參觀梨花小豬肉到底長什麼樣。但是,裡面隻是炖煮成粉色的豬肉塊,雖然香氣撲鼻,但還是讓鹿小道有些許心理落差。
“聞着倒是老香——可是沒有梨花啊?”鹿小道猛抽着鼻子說道:“阿善你說,這算不算詐騙?”
“咱們家的火喉酒裡也沒有喉嚨,更沒有着火呀。”阿善嘻嘻笑着搖頭:“隻是商家形容誇大的話術而已。”
“反正我沒覺得豬肉能和梨花一樣漂亮!”鹿小道哼了一聲,想搶先拈上一塊兒,卻又被眼疾手快的赫蒂打了手。
“梨花小豬肉指的是梨花開的時候,圈裡新養的豬崽斷奶,養到現在肉最好吃,其實和梨花沒什麼直接的關系。”米妮笑着說了一句,才算把梨花小豬肉的冤孽債解釋清楚。
酒足飯飽,米妮一邊張羅着全隊人就寝,一邊和赫蒂聊着天,又說起分家田的事來,她說道:“分家田制度在梨山鎮由來已久,聽說還是當年王太後給這裡定下的規矩,本意是想給家裡女子些公道,讓她們有點資産養活自己。可是,執行下來卻是弊端不少……”
“這個規矩就定的不對!”阿善已經搶占室内通風最好的一角,鋪下被褥,聽見這話又插嘴道:“這制度看起來維護女子的權益,其實造成女子和家庭關系的分割對立。要我說,不應該在土地繼承上做文章,而是想辦法延伸出比較适合女子從業的産業鍊條,比如說果品分級、編織、香水什麼的,能自己賺到錢,自然就和家裡沒矛盾了。”
“想想就行了哈,别真的投錢啥的,老娘沒有!”赫蒂搶着插話道。
“既然不要女子,何必生養呢。”奧莉雅坐在床頭,今天晚上,她要和米妮還有赫蒂三個人擠着這一張床睡。
“還不是為了最後要個男孩,好繼承土地,多生出來的女孩當然要趕走。”米妮終于在小屋裡塞進了所有人的鋪蓋,心滿意足地也在床上坐下。
夜闌人靜、繁星如水,大小不一、起伏不定的鼾聲在室内回蕩。彌樂悄悄起身,穿過睡得橫七豎八的同伴,一個人跑了出去。來到鎮外山坡地,她抱膝坐在一塊石頭上,望着腳下那間印象模糊卻氣息熟悉的房舍,呆呆地出着神。
房裡的人應該都睡了,燈火不明,隻有涼風漸起,在林木間穿梭嗚咽。一點點回憶的碎片開始拼接,那時她還走路蹒跚,卻已經開始幫助父母打理果木,采摘鮮果,因為弟弟還沒出生,那時父親的臉色還沒那麼冷漠,母親也經常沖着她笑。一顆流星恰在此時劃過天際,她腦海一片空白,不知該許什麼願,那顆流星便消隐在深黑的天際。
這時,身後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兩三個人蹑手蹑腳地偷跑過來。
“小道姐,這裡水果好吃嗎?”這是阿糯的聲音。
“廢話,白天我都看好了。”鹿小道小聲說道:“田裡有秋梨、無花果,前面幾架葡萄藤上還有些沒收完的葡萄,都是最好吃的時候,錯不了啦!這行當,老娘可是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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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裡好像是彌樂家的田吧?是不是不太好?”雖然視線不夠明晰,但阿糯還是認出她們來時走過的路。
“誰叫他們不讓彌樂回家,就偷他們的!”鹿小道異常仗義,小手一勾,已從低垂的樹枝上摘得一枚秋梨,在衣角上胡亂擦了幾下,順手塞給阿糯:“你先吃這個,我再去多弄點,回去當夜宵吃!”
阿糯一口咬下,梨肉豐滿多汁,粗粝的顆粒感也并不明顯,大喜之下半個下肚,急追着鹿小道潛入果樹田地深處。
彌樂躲在一顆高大的栗子樹後,看着那兩人一前一後摸進田裡,大肆采摘。長得高夠不着的果子,都叫鹿小道揮起狼牙棒打落下來,有些直接摔得稀爛,完好的則被阿糯揣進懷裡,一眨眼間,已有三株果樹遭殃。
彌樂愣了愣,淺淺笑道:“鹿小道,謝謝你們。”接着,她一腳踏上田埂,拉開喉嚨,放聲大呼:“抓賊啊!賊人進田啦!抓偷水果的賊啊!”
尖利的叫聲撕扯開夜的纏綿,農舍馬上亮起一簇燈光,接着農夫農婦拿着耙犁鋤頭沖出門來,叫嚷着四處搜尋賊人。
鹿小道大驚,扯着阿糯飛一般逃離作案現場,因為視線不好,一路上磕磕絆絆,跌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好不容易逃回米妮家,大家都還在睡覺,剛剛好像出去上廁所的彌樂也回來了。雖然看起來彌樂已經睡着,但全身都在快樂地抽搐着,像是硬憋着笑,簡直快要憋出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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