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敦煌回頭看看身影被竹林掩了的妹妹和靜漪,說:“陶參謀長這處所在,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陶骧說:“好似比不得逄先生那處,是真正的仙境。”逄敦煌想到什麼,不禁又望了眼身後,笑道:“陶參謀長說笑了,哪裡有見過飯都吃不飽的人,住的地方是仙境?”陶骧道:“你也知道,那些人跟着你,飯都吃不飽。”他語氣很淡,且不客氣,聽起來甚至有些侮辱人了,逄敦煌卻不介意,道:“沒有人生來樂意做土匪的,陶參謀長。若不是連年戰争,紛亂劫掠,讓那些人難尋生計,誰也不會輕易上了梁山。我冷眼旁觀一陣子,陶參謀長也不是沒有思想的人,不如想想,逼良為chang、迫民成匪的,是不是是世情、混戰?是不是那些些手握重權卻屍位素餐的人?陶參謀長可以不用回答我。我想你自有論斷。至于陶參謀長又為什麼同我這般客氣,我也能猜出幾分。”“哦?說來聽聽。”陶骧說。至深至淺的痕(十三)更新時間:2013-7-142:21:28本章字數:3476逄敦煌說:“西北軍正在用人之際,求賢若渴,招賢納士,自不待言。陶參謀長的手段,這兩年逄某人領教過多次,用兵如神,不是浪得虛名。隻是陶參謀長的為人,逄某人還不能信服。何況逄某人身上系着伏龍山一衆兄弟的身家性命,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們先妥善安置的。逄某既不能深信陶參謀長,便不能同陶參謀長合作。逄某既然來了,也是應當面同陶參謀長說上幾句肺腑之言。或有不中聽之處,陶參謀長的心胸,自不會連這幾句話都聽不入耳。”陶骧微微一笑,點頭,請他走在前頭。逄敦煌側身前行,說:“陶參謀長,石敬昌将軍于逄某是師長之尊,陶司令對逄某亦有知遇之恩。至于伏龍山的兄弟們,與逄某情同手足,不能半途将他們抛棄,辜負他們的信任。除非有一日,逄某能确信陶參謀長确實可以護得這一方平安富足,則他們下山,不偷不搶,也能獲溫飽、能得安穩。否則,逄某甯可長居山中,與伏龍山衆人同進退。”陶骧問道:“逄先生,我又怎麼能相信你?逄先生從前的所作所為,乃至聲名,都質疑者衆。若不是石敬昌将軍一再擔保,我父親執意如此,你現在恐怕還在大牢裡。”逄敦煌笑,道:“但是陶參謀長,所謂聲名,不過是傳聞。伏龍山如今害有什麼把柄在人手中?走私軍火?那是老大在的時候的事,現在他死了。種植罂粟、走私煙土?那是老二私下所為。他也被你們抓了,煙土已經被收繳銷毀。還有什麼?爆炸?暗殺?那是馬家的人做的。燒殺搶掠?那還是馬家的人做的。伏龍山現在是什麼?靠山下那幾畝薄田,還有深山裡那點藥材。了不起,還剩幾條槍……那還是陶參謀長當初送我們的禮物。因為……那次綁架,若不是我帶人橫插一杠子,後果如何,陶參謀長不會不知道吧?這個,就算陶參謀長不記得,陶太太總是記得的。所以依我看,無論如何伏龍山都不能算陶參謀長的首要心腹大患,就不如先擱一擱。玳”陶骧笑了笑,說:“逄先生,你若不是短短時間内,把伏龍山洗的這麼幹淨,現在怎麼能同我站在一處說話?”他伸手示意逄敦煌進屋,轉眼看到靜漪同敦炆還落在後面,也就知道她是特意讓他們兩個單獨談話的意思,便吩咐人上茶,請逄敦煌坐了。逄敦煌靜默片刻,才說:“陶參謀長,要掃平伏龍山很容易,掃平仇恨卻難。凹”陶骧先坐下來,說:“這個道理,我當然懂。”逄敦煌也坐了。書房内高高挂起的水晶燈,亮的很。盛裝的逄敦煌,和衣着随意的陶骧靜坐相對。有好半晌,誰都沒有開口。仆傭上了茶,陶骧請逄敦煌喝茶,說:“這是内子從南京帶回來的茶,請逄先生嘗一嘗。山中清苦,素聞逄先生也是好茶的,走的時候,帶上一些。”逄敦煌端了茶,一嗅,卻說:“這茶要泡的久一些才會出色。我恐怕不能在這裡久坐。”“這倒無妨。七号對逄先生,大門是敞開的。随時歡迎逄先生來喝茶。”陶骧穩穩地道。逄敦煌将茶碗放在一邊,重新打量着陶骧,問道:“我們在奈良見過一面的,你還記得嗎?咱們在孫先生府上打過一個照面,但是沒有講過話。”陶骧緩緩地點了點頭,說:“記得。”“那時候廖将軍還在。”逄敦煌回憶起來,臉上表情不止是嚴肅,眼睑微微顫動。“正在被政府派去的暗探追殺。”陶骧說。他的手擱在膝上,坐姿是非常标準的軍姿。逄敦煌看到,怔了下,說:“那麼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證實一下。”“請講。”陶骧說。“有天晚上,我們為躲避追殺,曾經進入當地一戶人家。那天将追殺我們的人擊斃的,是幾個身手非常好的人。廖将軍那天也受了傷,後來我們離開的倉促,沒有來得及道謝。但是替廖将軍包紮傷口的一條手帕上,有繡字。廖将軍說那是某位小姐的閨名。但是那晚并沒有女士在場,直到我這次去南京,聽到了一些消息。陶參謀長,你可認得這條手帕?”逄敦煌說着,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手帕。淡淡的青色,傍晚的天空一般的色澤。“陶參謀長,那天晚上,救了廖将軍的,是不是你?”陶骧沒有看那一方手帕。他看着逄敦煌。逄敦煌的平靜隻是表面,他是強抑着激動的内心的。陶骧說:“這事情過去很久了,逄先生就不要刨根究底了吧。”逄敦煌呼的一下站起來。他鄭重地站到陶骧面前來,超過九十度的鞠躬。陶骧坐着沒有動,逄敦煌直起身,看着他,說:“陶參謀長,請接受我的謝意。廖将軍對我來說,是父親一般的人。也曾經交代我,無論如何要找到當年相救的人。所以陶參謀長,這份恩德,我一定報答。但是我也要聲明,這同伏龍山的兄弟們無關。我個人随時準備以命相抵,不代表我會将他們一并奉上。這一點,請陶參謀長務必清楚。”陶骧也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來,看着他的眼睛,說:“逄先生,我當然清楚這個。至于當年的事,廖将軍既已不在,也就随他去……”“不。”逄敦煌斷然道,“知恩不報,豈是大丈夫所為?”陶骧頓了頓,說:“既然如此,就随逄先生。”逄敦煌看了陶骧,皺眉道:“說實話,我真不希望事實是這樣的。”陶骧濃眉一展。逄敦煌轉了下身,透過窗子,看到竹林前的石桌邊,程靜漪正同敦炆輕聲交談。她們不知在談什麼,都在微笑……他說:“陶參謀長要往河西進逼,也需時日。要打仗可不是一點兩點損耗就能支撐的住的。都說陶家在西北經營多年,富可敵國。從前這話倒也不假,隻是我也聽說了點傳聞。”“什麼傳聞?”陶骧問。“西北五省聯合發行的政府債券,曾被暗中操縱虧空,損失至今沒有補回來。據說這才是陶參謀長娶了程家十小姐的真正原因,也是為什麼陶參謀長遲遲不肯對馬家動手……因為根本現在就打不起仗。”逄敦煌笑微微地說。陶骧也笑微微的,示意他繼續。“我倒也相信,就算傳聞有幾分真,西北軍打掉馬家琦還是不在話下的。隻是馬家這次反撲來勢洶洶,有志在必得的意思。否則也不會使出險招,先行試探虛實。不過輕易就取了陸大同性命,恐怕也還在他們意料之外。如此他們士氣大振,也是有的。反觀陶參謀長這邊,頭一件,内部不穩。還未出師,已有異議。第二件,馬家朝野内外也不是沒有支持者,陶參謀長須考慮南京方面的态度。總之,此時動手,恐怕這一仗,要險。除非……陶參謀長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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