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厮迷迷瞪瞪醒來,先是眯着眼睛喊了一聲師弟,沒人應。再睜開眼時,便瞧見了歸不覺的臉。他疑惑地喊了一聲“歸師兄”,摸摸自己大腿根上堪堪結痂的傷口,又瞥一眼歸不覺臉上的刀疤,一時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怎麼了這是?易歡呢?”番四歸不覺身份格外詭異,他在路千裡面前,是和易歡一樣被人當做閑時玩物的受害者。在易歡面前,是被腳踩兩條船還維護渣渣的蠢貨。這時候叫他怎麼說出口“易歡發現你同時腳踩我和他兩條船,預備來割了你的子孫根”,“你腿上的傷便是易歡給你的見面禮,我若是不及時把你帶走,你已斷子絕孫”這樣的話。他猶豫着怎麼解釋清楚這一團亂麻的時機,路千裡藥勁火速過去,從一隻無力反抗要人扛着逃的死狗進化成一隻蹦蹦跳跳小野貓。他随意整整自己被砍得有些破爛的衣衫,了然道:“我師弟動的手?”想來歸不覺這樣的老實人也做不出這樣出格的舉動。路千裡又問:“怎麼是你在這兒,我師弟呢?”說話間晃然内外分明,與易歡才是渾然一體的模樣。歸不覺躊躇着不知怎麼提情信這茬,路千裡已然動了動鼻子:“他在找我。”是他們兩人間慣用的香料味道。路千裡說完,也不去和歸不覺多說話,徑自就迎着召喚用的香味去了。歸不覺目送他二話不說就循着易歡的方向去,難得地露出一點難堪的意思。他背着手在原地轉了三圈,磨磨蹭蹭回流雲宗去了。歸宗主蹭了半天沒到落霞山,竟然還在半路又撿了個路師弟。他去時已然衣冠不整,這時更加落魄潦倒。他獨自坐在一座茶寮裡吃酒,身邊并無人陪伴。頭發還削去了一半,活像一條被主人剪了毛丢出門的流浪狗。不過即便是這般姿态,他也是明豔俊俏的。臉上一個十字形的傷口随着仰頭喝酒的動作沁出幾滴血珠,腰間别着一把劍,很是有浪子劍客的風采。歸不覺本來想繞道走的。通常情況下,若是男子腳踩兩條船被發現,他先循着誰人而去,就代表他心中真正屬意的是那人。剩下那人,不過是飯粘子和蚊子血,論輕重而言要退去一矢之地不止。歸不覺琢磨着自己大約就是閑來無事聊騷的對象,并不算什麼。在這渣渣和易歡求和讨饒的階段,自己是不應該再出現的。隻是路千裡腰上别着的是他打造的劍。路千裡向弟妹求愛時,霍潛用歸不覺打造的兵器将他砍傷。歸不覺為了平息路師弟的怒氣,也為他打了一把劍。路千裡纡尊降貴接受了來自師兄的求和,此後就一直佩戴着。平日裡歸不覺看到這劍并無太多想法,隻是今日時機太詭谲,路千裡又表現得過于凄慘。于是他便……湊了過去。湊過去就被路師弟一頓狂龇!路千裡眼眶通紅,豁然而起要和歸不覺幹架的氣勢把附近幾個茶寮裡頭的歇腳行商全部吓跑,連帶茶寮店家也甩下家業火速逃離。荒山古道上,一時之間隻有他二人面面相對。路千裡放下酒壺,嘴裡叼着緞帶,雙手把散亂的頭發紮成束,用緞帶将之束好,拔劍就向歸不覺刺來。飛來橫禍,無妄之災。歸不覺本就不擅長打打殺殺,不過多久就被路千裡釘在古道兩旁的石壁上。路千裡将劍插進他耳邊的石壁中,一手撐在歸不覺左耳邊,将他困在自己與劍的中間:“我與師弟好好的,你為何要來壞我姻緣?”他攥住歸不覺一縷發絲,眉眼間皆是厲色:“我誤将送給師弟的信送到你那裡,你當場毀了或是坦坦蕩蕩來興師問罪還與我便是。為何要拿着信到他那裡嚼舌頭根子,叫他認定了你與我有私情?”歸不覺詫然:“誤送?!”他驚詫的表情過于真實,半點不摻假。路千裡觀他反應,腦門處冒出一排???旋即,似乎了悟了什麼,譏諷的笑意爬上失意人的嘴角:“你怎麼會以為那真是送給你的?”他右手抽劍,岩石與劍身碰撞出清冽的嗡鳴。左手依舊攥着歸不覺的頭發,劍刃在發上盤桓:“你怎麼會認為我會給你寫情信?”歸不覺啞然,多日來他心中泛起不少漣漪仿佛躍遷在雲間。而今停了實情,便驟然跌落在大地上,落進了現實中。聯想起自己前幾日在煉器室裡反複檢讨自己年少刻薄,不肯回應他的呼喚,負了路千裡一片真心,更是十分難堪。他對上路千裡的雙眸,知道對方洞察了他的心思。既然能認為那是寫給他的,自然是對年少時荒唐的一夜沒有忘懷了。他們中間的那層名為“沒有醒來,不曾察覺”的遮羞布驟然落下,露出歸不覺似乎全然光明磊落形象下的一個黑點:他于百年前回避了師弟的求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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