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忻擡手扔出一件法器,于空中化作一艘小舟,縱身而上。徐子青略晃身,已然立于他的身側。空中飛禽發出一聲嚎叫,利爪如鈎,落在徐子青肩頭。而後小舟煥發彩光,憑空而起,轉瞬消隐無蹤。·承璜國大将軍焦塗叛亂,終為太子東黎熙所誅。同年太子繼位,自言為焦塗所傷,有礙子嗣,故不封後宮,而立皇弟東黎昭為皇太弟。東黎熙在位十年,殚精竭慮,富國強民,使承璜國國力大盛,傲視諸國。十年後,東黎熙壽元将終,于病床前傳位東黎昭。皇帝寝宮。東黎熙躺在龍床,滿頭白發,枯瘦如柴。多年來他為國事操勞,心思沉重,終于精血耗盡,油盡燈枯。東黎昭坐在床邊,握住兄長右手,雙目發紅:“皇兄。”東黎熙從容一笑:“人皆有一死,昭兒,不必做女兒之态。”東黎熙斂淚,顫聲道:“是,昭兒明白。”東黎熙說道:“這些年為兄所有學識皆傳于你,你亦從不讓我失望,将承璜國交予你手,為兄很是放心。”說到此處,他聲音漸低,“要為承璜國綿延子嗣,昭兒必定要廣納後宮。而帝位孤獨……即便如此,為兄仍然希望昭兒能尋到真心相待之人,能聊慰寂寞。”“莫要同為兄一般,失去方知情愫早生,奈何情深緣淺……空留遺憾……”東黎昭哽咽答“是”。而後便覺手上一松,東黎熙手掌已無力墜落。“皇兄!”他失聲叫道。禮樂起,當代承璜國主東黎熙崩。自此東黎昭繼位,承璜國改元。·靈舟上,徐子青意識沉入戒中,喃喃說道:“雲兄,昨夜我終是手染人血。雖為血魔,亦是焦塗。”雲冽道:“焦塗不死,血魔不滅。”徐子青歎道:“便是如此,心中仍是難安。”雲冽默然。良久,雲冽道:“焦塗魂魄尚存。”徐子青釋然一笑:“如此……也算心安。”散修盟自下九洲過封天塹,靈舟一路飄搖,直往上泸州飛去。宿忻操舟,并不分神,而徐子青靜坐舟尾,阖目養神。不過一日許,就已然見到遠遠洲影,想必再過不得多久,就能到達。正這時,前方有數道彩光遁來,似有法器耀然閃爍,很快來到近前,就停在靈舟前方。宿忻“啊”一聲,說道:“糟了!”徐子青回神,以為有什麼不妥,當即起身,站在宿忻身畔:“宿道友,發生何事?”宿忻讪然笑道:“……找來了。”又歎口氣,“慘了。”徐子青微微一愣,還未及反應,卻發現人影一晃,身旁宿忻已被人拎住了耳朵,靈舟也落入另一人手中。宿忻大失顔面,卻不敢反抗,口中“唉唉”叫道:“師娘,師娘放手!”徐子青提起的心放下來,原來是熟人,而非敵人。他轉頭一看,就見到乃是一名紅裳女子,法衣上火光纏繞,又戴着紅發钗紅耳墜,腰間還盤着一條兒臂粗的赤色長蛇,嘶嘶吐信,很是駭人。女子生得俏媚,一雙杏眼中帶着煞氣,這姿态氣勢,竟與宿忻有五六分相似。宿忻叫了一通,反而覺出耳朵被擰得更狠,頓時求饒:“師娘師娘,徒兒剛識得了新友人,莫要讓人看了笑話!哎哎疼!好歹給徒兒留幾分面子啊師娘喂!”徐子青見他這般作态,倒是怔了一怔。自結識宿忻,他便是一副嚣張任性的做派,即便是後來對他有些尊重,也不曾露出這撒嬌弄癡的模樣來。現下驟然見到,實在讓人好笑又訝異。那女子許是覺得成了,手一松,唇一勾,柳眉亦是一挑:“回去再與你算賬。”而後擰身,瞧着徐子青上下打量一眼,“道友好俊秀的品貌,怎麼與我這不成器的徒兒做了朋友?”徐子青從未見過這般爽利直率的女子,心裡有幾分好感,加之宿忻稱她“師娘”,因而雖說對方修為隻比他略高一層,他也是謙聲道:“晚輩徐子青見過前輩。”女子這時才是發覺,這少年年歲不大,修為卻很了得,的确是良質美才。且又不盛氣淩人,反而溫和有禮,卻是有些放心,面上也露出一抹豔麗笑容:“我霍彤便托大喚你一聲子青,忻兒能與你做朋友,實乃他之幸事。還望你兩個守望互助,日後各得錦繡前程。”徐子青心中贊歎,這宿忻的師娘語氣裡分明是猜到了宿忻與他做出的打算,當真是聰慧非常。口中則溫聲道:“霍前輩謬贊,晚輩與宿道友一見如故,自然要互相扶持的。”霍彤滿意笑笑,才又朝宿忻發起火來:“你倒是膽兒肥了,敢做那等偷聽之事,還敢去一人去尋血魔晦氣,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可是血魔當初是何等心狠手辣的魔頭?你這般螢火是的微末修為,若是一個不慎,小命可就沒了!”宿忻呐呐道:“血魔就剩了個元神,我才敢去……”霍彤秀目一瞪:“還敢駁嘴!此番是你運道好,沒捅出什麼簍子,不然你讓你師父師娘怎麼是好?”更可氣的是這小子偷聽了還扯大謊,騙着盟中人說要閉關數日。若不是她幾天來覺得不太對,硬是要自家夫君探了探他的行蹤,恐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結果适才方知宿忻走了兩三日了,她可不就心急火燎地趕了出來,直見他活蹦亂跳,一顆心才略放下來。徐子青見霍彤如此氣急敗壞,哪裡不知是她對宿忻擔憂過甚?不止對霍彤好感更增,心中也生出一絲羨慕。前世裡兄長父母皆是那般疼愛于他,他死後不知該多麼傷心難過。可惜如今他到了異世,便是将來有望仙途,亦再無與親人相聚之日……至于今生父母,更是緣分淺薄。讓他難免有些感歎。宿忻卻不服氣,說道:“血魔已然伏誅,要說徒兒可算是立了大功!師娘非但不誇獎徒兒,反倒這般……”他小小聲,“……兇神惡煞。”霍彤一掌拍了他頭:“胡說八道!”跟着像是聽明白了,急切道,“你說你殺死血魔,此言當真?”宿忻道:“十成十真!不信我說給你聽麼!”他側頭瞧一眼徐子青,像是詢問。徐子青笑點了點頭。宿忻這才把承璜國中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談及鬥法時,那是一絲兒不差,繪聲繪色。徐子青也時而颔首附和。他聽宿忻說完,果然不曾提及雲冽半分,便松了口氣。他這位友人唯餘魂魄,但又不似鬼修,不知是個什麼存在。若是暴露出來,恐怕對他有害。霍彤聽得驚心動魄,待聽完,見宿忻一臉興奮模樣,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是何等見識,勝宿忻豈止十倍!自然聽出其中多少危難。若非事事湊巧,又有徐子青早在那處、與他聯手,他這徒兒真要白白喪命了!她想到此處,是心頭火起。想當初她見了宿忻便很喜歡,故而将他帶到夫君面前,讓他做了他們夫妻的徒弟。因他兩個膝下空虛,又見宿忻天資超卓,更是把他當做了親生的孩兒,可誰知他竟然這般沖動狂妄,不過偷聽了隻言片語,就敢那樣魯莽行事!幸而平安歸來,不然他們夫妻白發人送黑發人,豈不是痛苦至極!不過到底外人在場,她若要教訓徒兒、與他将種種厲害仔細分說,便不好在此時此地。于是就嗔他一眼:“回去再收拾你!”而後朝那青衫少年說道,“一路多虧子青小友照顧我這不成器的徒兒,如今你想必也有些勞累,就與我一同回去散修盟。拙夫若曉得忻兒結交了這樣的朋友,定然也極想見上一見了。”徐子青原本就要先瞧一瞧散修盟景況,再談入盟之事,聞言也是一笑:“晚輩恭敬不如從命。”與霍彤同來的還有數名修士,有男有女,有長有幼,大約修為都在煉氣七、八層左右。想來都與霍彤有交情,又或是盟内得力之人,才與她一同前來救人。方才霍彤與宿忻說話之時,衆修士并不插口,而以法器懸浮于靈舟兩側,如今見他兩個說完了,就分别過來與徐子青認識一二,盡皆有幾分熱情模樣。徐子青極少與人交往,不過态度溫和,也不因自身天資而狂妄自大,因此那些修士對他印象也頗不錯。這下一路說笑,不多時,徐子青已算是混得有些熟悉了。上泸州本就相距不遠,大約一個時辰後,靈舟在一處明山淨水間停了下來。此處依山傍水建立有許多宅院、大屋之類,全被收攏在一扇極高的大門内。門前立有一個石碑,上書“散修盟”三個大字。霍彤玉臂清揚,那靈舟便即落下,在她操持下比宿忻手中更加順從服帖。顯然此物原也不是宿忻所有,而是霍彤之物。下了靈舟,衆修士站定。徐子青仰頭去看,隻見一道勃然壓力自石碑上四漫開來,帶有一股極強的勁氣,竟都是從那囚禁筆畫中迸射而出。這石碑看來陳舊,也不知在此處留了多少年月,然而至今依然威勢不散,足見當初立碑者威能浩大,實力不凡!宿忻偷摸過來,見徐子青盯着石碑,就悄聲同他說道:“徐道友,此乃散修盟立盟大能所書,與我散修盟有同樣的年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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