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該清理的人清理完了,開春便是春闱,新鮮血液補進朝廷,他相信在甯倦的手下,修剪枝葉後的大齊會重新生機勃勃,再次強盛起來。
至于其他的……
甯倦現在,應當很傷心吧。
過段時日便好了。
甯倦還很年輕,就算他是皇帝陛下,如今見過的東西,也因年齡的限制太少,等再過幾年,少年蛻變成青年,閱曆豐富,成熟起來,這絲偏執的感情,應該也會随之淡去。
或許以後甯倦回頭想想,還會為自己曾対自己的老師動過那番心思,感到不可思議。
陸清則心想着,走了幾日的路,終于到了和段淩光約定的碼頭,在碼頭附近隐蔽地等了一日,碼頭附近戴着風帽鬥笠的人不少,他也不甚顯眼。
當夜,段淩光的船如約而至,停靠在碼頭,下船補買些食物。
看到陸清則牽着小毛驢悠哉哉地走來時,段淩光又是舒口氣,又是覺得好笑,連人帶驢請進船上,上下打量他,調侃了句:“我還以為我見着張果老了。”
說着,看他那張過于顯眼的臉,忍不住又道:“你怎麼不戴面具?也不怕惹人注意。”
陸清則不太明白這個邏輯:“路上就沒什麼人戴面具,我若是戴了面具,豈不是更惹人注意?”
說着扭頭拜托了下:“対我的驢好點。”
段淩光一時語塞,跟他沒法說去,看他被風吹得臉色蒼白,近乎透明似的,趕緊帶着他鑽進了艙室裡,倒了杯熱茶推過去,然後往椅子上一癱:“你這動靜鬧得,知道你家小皇帝都在幹些什麼嗎?我沿途坐船而下,聽得當真是冷汗直下,一想到我若是按原先的軌迹走,會遇上這麼個宿敵,人都要厥過去了。”
陸清則能想象到京城的動靜,自在地抿了口熱茶:“我就當你在誇我家小崽子了。”
段淩光挑高眉:“看你這樣子,過來的路上,肯定避開了所有可能有京中耳目的地方,沒聽說過京中傳來的消息,所以我猜你肯定沒想到一點。”
“什麼?”
“小皇帝把你‘停靈’養心殿,親自在殿裡為你守靈,聽說氣得一群官員在宮裡跪了許久。”段淩光戲谑地看着他,“這點想到了嗎?”
陸清則摩挲着茶杯的指尖一頓,垂下長睫,聲音聽不出喜怒:“胡鬧。”
段淩光摸出扇子,不嫌冷似的搖了搖:“看起來你家小皇帝比你想的,還要更在意你幾分啊。”
陸清則隻是喝茶,沒有接茬。
段淩光在腦中整合了下自己豐富的理論知識,提醒他:“總之,你得當心點,若是被你家小皇帝發現你其實沒死,隻是借假死脫身,那他現在有多痛苦悲傷,到時候就會有多暴怒,你這身體,八成是撐不住一篇虐身虐心文的。”
陸清則眼皮跳了跳,有點糟心地放下茶盞:“你到底看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段淩光:“也就還好啦,你這是什麼語氣,你在看不起我的愛好嗎?”
“……”
陸清則安靜了會兒,也不免順着段淩光說的思路想了想。
甯倦生平最恨被人背叛,他現在的行徑,在甯倦心裡無異于是背叛。
按着甯倦那狼崽子的脾氣,若是得知他是假死脫身,恐怕不止是暴怒,會……恨上他,恨不得殺了他吧。
陸清則垂着眼簾,想起自己留在陸府中的那封信。
畢竟他還是不太放心甯倦。
甯倦若是在他去漠北時,到陸府看到信還好,頂多會覺得,他是不好與他當面交代這些話,畢竟師生情分被他親口斬斷了,許多話他的确不當說。
但甯倦若是在他假死後才看到這封信,冷靜下來後,不免會因為這封信起疑心,屆時恐怕會将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人挨個排查審問一遍。
其他人他倒是不擔心,知道此事的,隻有那個死囚犯和段淩光。
掐指算算時間,今日那個死囚犯正代替他下了葬。
他與那人做了交易,将他的家人送離京城,贈銀萬兩,保一生富足。
一個诏獄中不起眼的死囚犯,應當不會入皇帝陛下的眼,隻要沒有确切的證據,既已入土,甯倦就不會輕易再掘開墓穴查看屍體,況且一具焦屍也看不出什麼。
甯倦總不至于找上段淩光吧?
陸清則思來想去,還是将這一線可能與段淩光說了。
段淩光當然也怕冷,順手倒了杯酒,喝下暖暖身子,咂舌道:“知道了,你還是太心軟了,難怪你家小皇帝會被你寵壞。我提前打打腹稿吧,不過應當沒關系,在小皇帝眼裡,咱倆也就在臨安有過一次接觸,他沒什麼實質性的證據,也不會來找我。”
陸清則喉間有些癢,低頭悶悶咳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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