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眉是唱昆曲的旦角,一雙眼睛波光流轉,連說話都是聲韻含蓄、婉轉動聽的,有現代都市女性難得一見的溫柔婉約。兩人點了一壺洞庭碧螺春,一桌子茶果點心,晚飯就靠這個打發。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就像親姐妹一樣,隔着三年時光沒見,自然是有很多話聊。喬葉為兩人斟茶,把念眉最愛吃的茶果推到她面前,&ldo;你在海城待幾天?&rdo;&ldo;大概就三天。幸好你手機沒換,以前留過一個地址是這附近的,我才能按圖索骥找過來。你還住在這兒嗎?&rdo;喬葉執壺的手頓了頓,&ldo;沒有,早就不住這裡了。五蓉城現在是富人區,都靠開車出行,乘地鐵公交反而不方便。&rdo;沈念眉不無擔憂地看着喬葉,&ldo;你看起來很憔悴,又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rdo;喬葉摸了摸臉,&ldo;我怎麼覺得還是老樣子?不過當然是沒有你們這樣在舞台上工作的人懂得保養自己了,我現在終于看着比較像姐姐了吧?&rdo;兩人同歲,月份上來說她還大沈念眉半歲,但因為她長得甜,娃娃臉更顯小,外人看着都覺得美麗端方的沈念眉是姐姐。&ldo;哪有什麼保養呢?現在劇團情況不好,維持生計都成問題了,東奔西跑的。有時下了妝回到家,直接倒在c黃上就睡過去,天亮了才蓬頭垢面地醒過來。&rdo;眉籠輕愁的時候,沈念眉看起來就像古典畫作中走出的仕女。她又常穿白色衣裙,輕輕渺渺的一團,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誰能想到其實是個内柔外剛的性子,有那麼多能量,支撐着一個獨立的劇團。喬葉低頭刮了刮茶碗裡的浮沫,&ldo;劇團情況還是不好嗎?我媽媽……她有什麼打算?&rdo;&ldo;老師做完手術後就幾乎不管劇團的事了,她一輩子都撲在這上面,已經盡了力,現在主要是休養好身體。&rdo;喬葉嘲弄地笑了笑,母親是名角不假,但絕對不是一門心思都撲在表演藝術上的。&ldo;我是問劇團的事,不是問她。&rdo;念眉拍拍她的手,&ldo;你們始終是母女,我知道你其實是關心老師的,不然也不會在她查出患癌的時候回國,還彙來手術的費用。&rdo;沒人比她更了解喬葉母女倆的心結,其他人跟喬葉說起喬鳳顔的話題大概都要小心繞開,隻有她明白不直截了當地問并不代表喬葉不關心。&ldo;這些話你千萬别對我媽講,那筆錢你也沒告訴她是我給的吧?&rdo;念眉搖頭,&ldo;我隻說是找朋友借的,她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的國,還是那天安子他們聊天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rdo;難怪母親這麼快就打電話來,原來是吃準她在國内,而且手機号碼還是用的以前那個。&ldo;無非是要錢罷了,很可惜,我現在也是一文不名。我回國也不全是為了她。&rdo;☆、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癌症的預後治療費用像深不見底的黑洞,就算加上之前寄去給母親做手術的錢,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喬葉抿了口茶,問念眉:&ldo;之前我聽說有解散劇團的打算,賣了劇團那塊地,大家還能得筆不錯的安置費?&rdo;念眉心頭苦澀,&ldo;現在就有人出價,名為投資整編劇團,實際上最後也就是個就地解散的命運。我不想解散,從小就在那大院兒裡長大的,實在舍不得。&rdo;&ldo;那你是打算接手,然後想辦法把劇團盤活?&rdo;&ldo;嗯。&rdo;念眉堅定地點點頭,但眉眼間的愁緒仍在,&ldo;所以我現在全國各地的跑,聯系演出項目。可是剩餘的時間也不多了,總得為大家的生計着想,還有老師的病也需要錢。&rdo;跟念眉一聚,讓喬葉心口像壓上了千斤巨石。念眉的話反複在她耳邊回響‐‐你們始終是母女。華燈初上,她抄近路回家,途中要穿過海城的話劇藝術中心。那是城中首屈一指的演出場地,瓊樓玉宇,綠樹成蔭,燈光璀璨,連糙地間鋪就的青石闆都被一場雨滌蕩得纖塵不染。有演出正好結束,散場的人群三三兩兩走出來,潮水般擁着喬葉往前走,言談歡笑有說不出的熱鬧。與之相比,母親的那個小小昆劇團甚至根本都不能稱之為劇團:隻剩下十幾個人的班底、陳舊又不齊全的演出行當、永遠稀稀拉拉的觀衆席……不是沒有熱鬧輝煌過的,然而正是因為曾經也紅極一時,更凸顯出當下的冷清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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