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裡燈光流動,燈光映着他含淚的眼睛,就像映着一泓清澈的泉水。他說:“阿瑄,我終于知道失去是什麼滋味了。那種真真正正的,徹徹底底的,最可怕的最絕望的失去……就像你以前,你哥哥出事的時候一樣……”我心裡那種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問他:“劉靖初,你到底想說什麼?”他說:“阿瑄,你原諒我吧?你哥哥的事情,我知道是我一意孤行造成了你一輩子的遺憾,可是,如果你不原諒我,這也會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我們抹掉一切的不愉快,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抿着嘴,不置可否。他抓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阿瑄,你知道嗎,我這一生之中,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有三個。有兩個是我父母,還有一個就是你。”我想起他以前一說起他父母就咬牙切齒抱怨連連的樣子,跟現在這個如此溫柔誠懇的他很不一樣。他說:“我已經失去一個了,我不想再連你也失去了。”我的心忽然一沉:“劉靖初,已經失去一個是什麼意思?”他深吸一口氣,說:“阿瑄,我爸在工地上……出了事故……他……他……”他連說了幾個他,聲音發抖,又再深吸一口氣,緩了一緩,才說,“他去世了!”我一聽,已經給不出任何反應了,隻知道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劉靖初站在矮一階的舞池裡,一直仰着臉跟我說話,我居高臨下,覺得他看起來矮矮的小小的,就像個小孩子,還一直忍着淚,可憐巴巴地望着我。我那些故作的嚴肅終于繃不住了,我慢慢地蹲下身,換成了我仰着頭看他:“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抿了抿嘴,說:“昨天晚上。”他又說:“從我高中的時候起,他就總是在外面,我一年隻能見他一兩次。見到他的時候,我還會擺臉色給他看,還諷刺地說我恐怕連他的樣子都要忘記了。……後來我不那麼說了,但嘴上不說,心裡始終有疙瘩。”“每年他回來,我幾乎不怎麼跟他單獨相處,好像不知道說什麼似的。他的話題也不外乎是問我學校生活怎麼樣,或者有沒有什麼未來的計劃。高中還有大一他都是這麼問的,但後來就變成了隻問我有沒有闖禍,有沒有被罰了。有時我被他問煩了,就發脾氣對他大吼大吵,我還記得吵架的時候我說過,如果你每次回來都要弄得大家這麼不愉快,那我甯可你别回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劉靖初,别說這些了。”劉靖初悲極反笑:“阿瑄,現在他真的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他說着,慢慢地彎下腰,又一次抱緊了我。我耳邊輕微的抽泣聲漸漸地變成了不加掩飾的痛哭聲。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哭,從來沒有。他以前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流血也不能流淚。但是,他為了一個他經常抱怨的、口口聲聲說不喜歡、無所謂、就快沒感情的人哭了。他其實從來就不是他表現出的那樣,對家人有那麼多的抱怨,對親情那麼不在乎。他其實很在乎。他以前說,父親的疏遠和母親的忽視都不重要,他可以不要,一個人孤獨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他不是不怕孤獨,而是太怕孤獨。因為太怕,所以才驕傲地假裝無所謂。而這份假裝,在這個夜晚,在酒吧這種隻有假熱鬧、滿是真孤獨的地方,再也維持不住了。他的驕傲崩塌了。我也失去過至親,我知道那種排山倒海的痛,知道那種天崩地裂的苦。所以,我也站進了舞池裡,任由他抱着我,任由他哭。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擁抱終于不再是單向的了,他幾乎哭得有點失控。我輕輕地拍着他的背,什麼也沒說。很多人在我們身邊跳着舞,歇斯底裡地大笑、吼叫,還跟着音樂一起亂唱。每個人都手舞足蹈,興奮得要飛起來。隻有我們兩個人不合群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隻是沉默地擁抱着彼此。周圍的光影和聲音都變成了流動的背景。我們的世界,隻有我們。漸漸地,他不哭了,抱着我的肩膀問我:“阿瑄,陪我面對好嗎?”我問:“怎麼……面對?”他說:“消息是今天早上我爸爸的上司打電話來說的。昨晚他們上夜班,我爸爸在工地上被高空墜物擊中然後就……他們說,要家裡人過去,把他接回來……我媽媽已經垮了,她不去,她下午還在我面前大吵大鬧,說不是真的,這年才剛剛過完,我爸才剛離開沒幾天,還說今年的假期會比較多,端午節又會回來,怎麼可能說不在就不在了……”他說到這裡再度哽咽了,忍了忍繼續說:“我媽說不要去接……不接她就還有盼想,總覺得他隻是去外面工作,還會回來……但是……我必須去……我不去,就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地嗎?他得回家!”我問他:“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他說:“越快越好。明天吧,你能請個假陪我去嗎?”我點了點頭。他一臉欣慰,說:“阿瑄,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我們離開了酒吧。他雖然有醉意,但還是堅持要像從前那樣送我回家。路上他一直說他家裡的事情。他媽媽現在經營的那間副食店,是他爸爸在很多年前用自己所有的存款開起來的。那時他媽媽下崗,那家店面就算是他爸爸送給妻子的禮物,讓她可以掙錢的同時也能有個寄托。他媽媽有時候太過沉迷于打麻将,引起他爸爸的不滿,兩個人吵過很多次架,甚至還鬧過離婚。離婚的那次,協議書上都有他爸爸的簽名了,但他媽媽臨陣退縮,說死都不簽了。他爸爸不但不氣他媽媽出爾反爾,反而還很高興,因為覺得妻子還是有心挽回的,後來兩個人就和好了。“我以前常常覺得,是我爸太愛我媽了,所以一直對她遷就忍讓。她的那些陋習,連我看着都不舒服,他怎麼可以跟她過那麼多年?我甚至想,我媽可能并不怎麼愛我爸吧,她對他隻是親情、依賴,是多年的習慣什麼的。我以為,先走的是我爸,我媽可能傷心一陣子就好了……“但原來不是的……”“我媽聽到那個消息時,她臉上的崩潰、絕望……她抱着我痛哭,說她後悔沒有好好珍惜以前跟我爸每次相處的機會,她說要不是還有我,她真想跟他一起走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撕心裂肺的,那種……那種……我曾經怎麼也無法想象的撕心裂肺……原來她是很愛那個男人的,很愛,不比他的愛少……”他幾次哽咽,卻沒有再流一滴眼淚了。我們走到了我家樓下,他問我:“阿瑄,我還不想回家,再陪我在附近走走好嗎?”我沒有反對,我帶他在附近的巷子裡穿行着。巷子都很黑,路燈不明亮,而且隔得較遠,有些地方甚至沒有路燈。走到沒有路燈的地方,他就會掏出手機,用手機光來照我的腳。我便想起那晚深夜的江邊河堤,也是看不清路的黑暗,有人如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就是此刻的劉靖初,謹慎、謙卑,願意将我所能發出的一切光亮都給予他,讓他平順安然。我心裡忽然疼了一下。劉靖初察覺到我的踟蹰,問我:“太黑了是不是?那走回剛才亮的地方吧。”我問:“你還不回家?你媽媽一個人在家你放心嗎?”他說:“我家裡沒人。我媽被舅舅接走了,有舅舅一家人陪着她,安慰安慰她也好。況且,我跟她老是說不上幾句好話就吵,越吵大家就越難受。”我還想說什麼,他卻比我先開口,“你想回家了是吧?那回去吧。”他帶我原路返回,到了我家樓下,他說:“你先上樓吧,我還是看着你開了燈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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