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7)
17
培特西公爵夫人邀請安娜參加的槌球賽,是由兩位貴婦人和她們的崇拜者組成的。這兩位貴婦人是彼得堡一個出色的新社交團體的顯要代表。這個團體模仿人家用得很濫的名稱,叫作“世界七奇[54]”。她們确實屬于上流社會,但同安娜經常出入的社交界卻是敵對的。而且斯特列莫夫老頭,彼得堡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麗莎·梅爾卡洛娃的崇拜者,是卡列甯的政敵。安娜由于這些顧慮,原來不預備去,而培特西公爵夫人唯恐她拒絕,就在信上作了暗示。這會兒,安娜希望看到伏倫斯基,就急于想去。
安娜到培特西公爵夫人家比其他客人都早。
她進去的時候,伏倫斯基的那個絡腮胡子梳得像宮廷侍從一樣整齊的仆人,也正要走進去。他在門口站住,脫下帽子,讓她先走。安娜認出他來,這時她才想起伏倫斯基昨天說過,今天他不來了。他大概是為這事送條子來的。
她在門廳裡脫外套的時候,聽見那個像宮廷侍從一樣打官腔的仆人說:“伯爵給公爵夫人的。”說着就把條子送進去。
她很想問問他家老爺在什麼地方。她想回去,送一封信給他,叫他到她那兒去,或者她自己去找他。可是,兩樣都不行:宣布她到來的鈴聲早已響過了,培特西公爵夫人的男仆已經側身站在敞開的門邊,等她走進裡屋去。
“公爵夫人在花園裡,馬上去通報。您高興到花園裡去嗎?”另一個仆人在另一個房間裡報告說。
安娜仍像在家時那樣感到心神不甯,甚至更厲害些。她什麼事也不能做,也無法見到伏倫斯基,可是得留在這裡,留在那些同她的心情格格不入的外人中間。不過,她穿着一套很合身的服裝;她并不孤獨,周圍是她所熟悉的悠閑的人們,她覺得比在家裡輕松些,她不用考慮應該做什麼。一切都聽其自然。安娜看見培特西穿着一身雅緻得使她驚奇的雪白衣裳,像平時一樣向她微微一笑。培特西公爵夫人同土施凱維奇和一位親戚小姐一起走來。這位小姐的父母住在外省,知道女兒能在赫赫有名的公爵夫人家裡度過夏天,十分高興。
安娜的神色有點兒異樣,立刻被培特西察覺了。
“我沒有睡好。”安娜一面回答,一面凝視着向她們走來的仆人。她猜想他一定是送伏倫斯基的條子來了。
“您來了,我很高興,”培特西說。“我累了,趁他們沒有來,我想先喝一杯茶。您還是去吧,”她對土施凱維奇說。“同瑪莎一起去試試槌球場上那塊割過的草地。咱們一面喝茶,一面談談心。咱們來好好聊一聊[55],好嗎?”她笑眯眯地夾着英語對安娜說,握住她那隻拿傘的手。
“好,不過我不能在您這兒待很久,我還得去看傅列達老小姐。我答應去看她都有一百年了。”安娜說。說謊原是違反她的天性的,不過在社交場中說謊不僅毫不費力,甚至使她感到快樂。
她為什麼要說一秒鐘以前還沒想到的事,她自己也不能解釋。她這樣說,隻因為想到伏倫斯基不來了,她要保證自己有行動自由,設法看到他。但她為什麼偏偏要提到傅列達老小姐,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因為她沒有理由特别需要看到傅列達。不過,她要看見伏倫斯基,确實再也沒有比這更巧妙的辦法了。
“不,我說什麼也不放您走,”培特西回答,仔細打量着安娜的臉。“說實話,要不是我喜歡您,我準會生氣的。您仿佛擔心同我的朋友們交往會損害您的名譽似的。請您把茶給我們送到小客廳裡去。”她照例眯縫着眼睛對仆人說。她接過條子,讀了一下。“阿曆克賽騙起我們來了。”她用法語說,“他信上說他不能來了。”她同樣若無其事地說,仿佛伏倫斯基對安娜來說除了打槌球,就沒有别的意義了。
安娜明白培特西什麼都知道,可是聽培特西當着她的面這樣說到伏倫斯基,她一時竟相信,她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哦!”安娜冷冷地說,仿佛對這事不感興趣,接着又含笑說,“您的朋友們怎麼會損害人家的名譽呢?”這樣說俏皮話,這樣隐瞞秘密,對安娜也像對一切女人那樣,是很有吸引力的。倒不是非隐瞞不可,也不是有什麼目的要隐瞞,而是隐瞞本身吸引了她。“我不能比教皇更信天主教,”她說,“斯特列莫夫和麗莎·梅爾卡洛娃都是社交界中的大明星。他們處處受歡迎,我呢!”她在“我”字上加強了語氣,“可從來不是個頑固不化的人,我确實沒有工夫。”
“不,您也許是不願遇見斯特列莫夫吧?他同卡列甯在委員會裡鬥法,這讓他去,這同我們不相幹。但在交際場中他可是我所知道的最可愛的人,他還是個槌球迷。您可以看到,這位拜倒在麗莎腳下的老情人,處境固然可笑,但他很有辦法應付這種可笑的局面!他這人很有意思。薩福·施多茨您認識嗎?這可是一位嶄新的新派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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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特西不停地說着話,但從她那快樂聰明的眼光中,安娜察覺她有幾分了解她的處境,正在替她做着安排。她們坐在小起居室裡。
“我得寫回信給阿曆克賽,”培特西說着在桌旁坐下,寫了幾行,套上信封。“我叫他來吃午飯。我說我這裡有位太太,吃飯少一個男伴。您看這樣能說服他來嗎?對不起,我要失陪一會兒,請您封好信,叫人送去,”她走到門口說,“我得去安排一下。”
安娜毫不猶豫,拿着培特西的信在桌旁坐下,看也不看就在下面加了兩句:“我必須見到您。到傅列達家花園來。六點鐘在那邊等。”她封好信,培特西一回來,就當着她的面叫人把信送去。
茶已給她們送來擺在涼快的小客廳的茶幾上。這兩位女人在客人到來以前,真的像培特西所說的那樣,談起心來。她們評論着她們等待中的客人,然後談到了麗莎·梅爾卡洛娃。
“她這人很可愛,我一向很喜歡她。”安娜說。
“您應該喜歡她。她對您迷得很呢。昨天賽馬結束後她來看我,沒有遇見您,感到很掃興。她說您真是個傳奇式的人物,她要是個男人,準會為您神魂颠倒的。斯特列莫夫說,她其實已經神魂颠倒了。”
“可是請您告訴我,我怎麼也弄不懂,”安娜沉默了一會兒說,她的語氣表明她問的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她問的事對她特别重要,“請您告訴我,她同卡魯日斯基公爵,那個被人喚作米施卡的,關系怎麼樣?我難得見到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
培特西眼睛笑了笑,仔細望望安娜。
“新作風,”她說,“他們都選擇這種新作風。他們毫無顧忌,想怎樣就怎樣。這可是一種新作風。”
“哦,那麼她同卡魯日斯基的關系究竟怎麼樣?”
培特西突然忍不住快樂地哈哈大笑起來,這在她是很難得的。
“您這可侵犯米雅赫基公爵夫人的領域了。這問題太孩子氣了。”培特西顯然想忍住笑,但是忍不住,于是爆發出一陣富有傳染性的哈哈大笑。隻有不常笑的人才會這樣大笑。“您應該去問問他們自己呀!”她噙住笑出來的眼淚說。
“哈,您笑好了,”安娜也不由得笑着說,“可是我怎麼也不能理解,我不理解丈夫是做什麼的。”
“丈夫嗎?麗莎·梅爾卡洛娃的丈夫隻是給她拿拿毛毯,随時侍候侍候她罷了。至于内幕究竟怎樣,誰也不想知道。您也知道,在上流社會裡即使梳妝打扮這類事也是沒有人談,沒有人想的。這事也是如此。”
“羅蘭達卡夫人的慶祝會您去不去?”安娜問,想轉變話題。
“我不想去。”培特西回答。她眼睛不看朋友,小心地把香茗倒在透明的小茶杯裡。她把茶杯推到安娜面前,掏出煙卷,插在銀煙嘴裡,把它點着了。
“您也知道,處在我的地位是很幸福的。”她端起茶杯,收住笑容說。“我了解您,也了解麗莎。麗莎這人很單純,像孩子一樣不識好歹。至少她年輕的時候很不懂事。現在她知道,像這樣的不懂事對她正合适。現在她也許故意裝作不懂事,”培特西微妙地笑着說。“但不管怎樣,這樣對她是合适的。您也明白,同樣一件事可以用悲觀的眼光去看,因此感到痛苦;但也可以把它看得無所謂,甚至覺得快樂。也許您看事太悲觀了。”
“我真希望像了解自己那樣了解别人,”安娜若有所思地一本正經說,“我比人家壞,還是比人家好?我想比人家壞。”
“你這人真是太孩子氣了,太孩子氣了!”培特西又說。“啊,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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