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下來,杜安的人望又回來了,謹兒吃的高興,還用油乎乎的小嘴“吧嗒吧嗒”親了杜安,給他兩邊臉上留了油印子。杜仲平雖沒說什麼誇獎的話,可是也是眉開眼笑,不複之前陰沉着臉的樣子。趙八不用說,有的吃就高興,何況還有戲看。隻有方勝最厚道,把杜安誇了又誇。杜安見大家吃的開心,心裡也舒坦,趁着杜仲平高興,把去李二哥家的事兒彙報了一遍。杜仲平聽了,微微皺着眉,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杜安忙問:“可是有什麼不妥?”杜仲平搖搖頭:“我隻是想起,今年你忙着,咱家都沒進山去撿秋。”說着看向杜安。杜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兩天都沒什麼事兒,咱就進山看看呗!”果然杜仲平眉毛就松開了。那頭方勝擰了趙八一把,把他那句“這時候了山裡還能有什麼啊”給擰了回去。真是的,太沒眼色了,人家兩個耍花槍,你老跟着摻和什麼啊!杜仲平給學生布置了功課,又請了方勝來幫着考校學生背書,自己則慢悠悠的晃出了家門,把謹兒哀怨的小眼神抛到了身後。咳,那個啥,小孩兒上山太費勁兒,還是留在家裡好好念書吧。村口進山的路邊,杜安正背着個背筐等着,見杜仲平過來,不禁迎上去,兩人并肩往山裡走去。這日天氣晴好,日頭挂在半天空,陽光暖暖地灑下來。上山的小徑不複往日樹蔭遮蓋的情景,變黃的葉子無風自落,腳下厚厚積了一層,踩上去沙沙的響。杜仲平本來走得急,又有些莫名的緊張,在這樣靜谧的路上不知不覺間放緩了腳步慢慢走着,身邊有人陪着,又有那樣好的日光照下來,連天空也藍得剔透,心情突然放松下來,隻想就這樣天長日久的走下去。轉頭看向杜安,卻發現那人正專注的盯着自己,連路都顧不上看了。兩人目光接觸,杜安好像做賊被捉一樣的心虛,又舍不得離開眼睛。慢慢地,覺得那人墨黑的眼眸中滿滿是自己的樣子,待要細看,那人又轉回頭垂下了眼睑。杜安覺得耳邊隻有沙沙的腳步聲,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周圍好像有一種奇怪的氣氛,讓他不自在之極,想要做點兒什麼打破這一切,可是想來想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合适。正着急,前面有一陡坡,杜安清楚記得,過了陡坡就是棵好大的山楂樹,去年自己還爬上去過的。杜安心中一喜,快走幾步先上去,又回頭把手伸給杜仲平。杜安隻覺得平哥兒的目光有如實質般從自己伸出去的手上一直爬到了自己的臉上,他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熱度一下子就蹿了起來,隻覺得好像過了好久,那人勾起嘴角,自己握到了溫熱的手掌。手拉手一直走到樹下,枝頭依然挂着不少紅紅的山楂,這些天杜家固然是十分忙碌無暇進山,其他人家也沒閑着啊,舂米磨面的,就是各家的媳婦也都忙着做面食托了杜安拿去賣。今年有了這筆額外的收入,也就不太重視進山的事兒了。大紅的山楂果在枝頭熱熱鬧鬧的挂着,十分喜慶。杜安心裡癢癢的,準備着大摘特摘一把,又舍不得松開手,拉着平哥兒在樹下一圈一圈的兜圈子。杜仲平隻覺得自己已經轉暈了,狠狠的掙了開,這人,咳,沒膽子得很!把那背筐從杜安身上扒下來:“轉悠什麼,頭都轉暈了!趕緊多摘點兒這東西,冬天用蜂蜜腌了給謹兒開胃。”杜安手腳利落的爬上樹,晃得紅紅的果子噼裡啪啦往下掉,杜仲平一時沒注意,被這果子劈頭蓋臉打個正着,慌忙跑出樹冠的範圍,擡頭看杜安在樹上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反射性瞪過去,一時自己沒繃住,也不禁笑了開來。摘了點兒山楂,撿了點兒栗子,背筐裡稀稀拉拉的沒裝滿,兩人也不在意。杜安握着那人的手,隻覺得把自己的一輩子也握在手裡了:“咱們就這麼着過一輩子吧!你、我、還有謹兒,等以後謹兒成立了家,咱們兩個老頭子一起作伴!”杜安盯着前頭的地面,好像那裡突然長出朵花來一樣。“什麼老頭子做伴?把孩子養大,以後自然是要他孝順的!”杜安不知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突然又沒了勇氣去追問。聽得那人突然笑一聲:“笨蛋!”,又伸手過來扳過自己的臉:“低頭,你臉上蹭的什麼啊?”杜仲平伸手給他抹抹臉,杜安低着頭好方便他動作,突然間覺得那人臉孔在眼前放大,他呆愣愣的,簡直不知如何反應,這也太,太……。杜安實在是呆住了,他,他根本沒想到這個呀。杜仲平後退一步:“閉上眼啊笨蛋!”杜安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閉上眼睛隻覺得唇上溫潤,久而,連腳底也覺得軟了,暈暈乎乎,心跳如鼓。杜仲平抹抹嘴,挑眉看他:“你呀,有賊心沒賊膽,也就這點兒出息了!”話是很放得開,耳根卻是紅了一片。自那天從山上下來,杜家兩人心情就很好。一個給學生講起書來,一句書牽出無數典故,興緻來時講古論今,把學生聽得暈暈乎乎;一個帶着幾個孩子幹淨利落地結了各商隊的糧草帳,賺了一筆又把那些商客滿意地送走了。是的,去冷水城互市的商隊陸陸續續地回來了,他們得趁着還沒落雪,趕回家鄉。不用問商隊生意如何,隻看那些人滿臉的志得意滿就知道了,更有些人已經與杜安預約了來年的物事了。杜安與家裡商量,這幾個孩子都是幫了大忙的,除了要給些錢,還想有點兒别的表示才好。杜仲平點頭,隻給錢倒顯得把他們當成雇工待了:“咱們家不是留了好些布料嗎?幹脆給他們每人做一件好點兒的衣裳吧,我看他們多是穿方便幹活兒的短打,就做長衫吧,過年見客也好穿,也是咱們的心意。”幾人點頭贊同,杜安道:“這個好辦,拿了料子找裁縫就是了。我想着,還是請幾個孩子家裡吃頓飯吧,村裡互相幫忙不都這麼幹嗎?”趙八點頭:“這法子不錯,隻是有一條,這村裡孩子平常都是不上桌的,你弄一桌子菜,咱們這些長輩在這坐着,他們怎麼也放不開手腳啊?要是沒人陪,更是不像話,哪有請客主家不陪着的?”想來想去,還是杜仲平道,不若找出元宵時那鐵絲網來,預備些生肉,幹脆烤肉算了。這個算不得正式的宴席,用不着拘禮,孩子們又都是愛吃的,就是家裡幾個人混在裡頭,邊吃邊玩兒都有了。幾人都道不錯,隻是難為杜仲平怎麼想起來。杜仲平就笑道:“倒還是托了勝哥那天收拾廚房的關系,勝哥把那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折騰出來,我才看見了。說起來,這個是因為元宵節時咱家擺攤子特意預備的,那之後就再沒用一回了,誰也想不起來用它,白擱着了。”杜安就張羅起來,半大小子個個都是能吃的,光是肉就預備了不少:上好的五花肉,鮮嫩的小羊肉,本來還說要弄隻雞穿了肉來烤的,趙八卻道雞肉不夠肥烤出來發柴,最後還是算了。又準備了調料:磨得細細的鹽末,特意調的五香粉,辣椒末。幾個孩子都挺高興,能接到大人的邀請,自己也算是大人了吧?特别是安叔手藝好,又是做的烤肉,烤肉這個東西,大柱這樣吃過的人,說起來直流口水,那沒吃過的也是聞過那股子香味的,也都是向往不已。最好的一點是,安叔說了,大家隻管敞開了吃,肉管夠!這誰家也沒平日裡能敞開了吃肉的啊,幾個小子恨不得嗷嗷叫着撲過去,安叔實在太大方了啊啊!等到了那日,幾人吃吃喝喝鬧了一下午,個個挺着個肚子吃的形象全無。剛開始是杜安給烤,奈何人多肉少,幹脆都自己動手。雖然一會兒糊了一會兒鹹了,衆人還是很歡樂。等到天漸黑,幾個孩子就要告辭回家去,哪成想先生轉身回屋又捧出了幾件衣服,居然人人都有,還是那種很正式的長衫,孩子們實在是感動了,也一個個正經起來,規規矩矩的挨個從先生手裡接過衣服,心裡倒是都想着一樣的事:要好好讀書,不辜負了這衣服才是。時間忽忽悠悠的過去,眼見着又要到冬天。杜家東廂房到底砌了火炕,并不是誰要搬出來住,隻是杜仲平心疼學生,想着收拾出來等下雪天外村的學生可以借住,省的來回折騰。菜窖裡依舊存了不少的菜蔬,特别還有不少的金絲瓜,這東西外皮上像是塗了蠟,看樣子倒是能放上好久。最重要的,地窖裡存了不少的稻谷,這是杜家田裡收上來的,雖沒有南方的産量高,卻是也夠杜家幾口吃很久了。當初種稻子的時候,大家夥兒都覺得這杜秀才是玩兒呢,哪成想竟真的收了不少的糧食來呢?紛揚的大雪揭開了村裡人貓冬的序幕,大家隻覺得這雪稍稍有點兒大,倒也沒别的。冬天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悠閑,今年有了額外收入,大家都很滋潤,全然不知千裡之外的中原卻不是這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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