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風凋碧樹。蘇容若站在如意客棧的樓上,不見山闊水長天涯路,但覺心緒如落葉紛飛在飄忽。
作為東家,她每月按例到這裡兩次,查看帳本和運營情況,順便聽些商政消息,也和肖掌櫃聊天說話,以增進情感。
剛才在茶廳單間坐着,聽到隔壁外地官員和宮裡宦人的對話,絕多是有關梅妃的,說皇帝為讨她歡心,建宮圈地,以朝庭軍用快馬為她運送水果鮮花,甚至取消去皇後和其他貴妃處的定例。
聽着宦人陰柔的述說,現代過去的人心中直犯膩歪:原來便宜堂兄他們冒着生命危險去調查的漳和亂局,不過是一場風月情事的餘波。
天阙高處吹來的風,也拂過她這個從不關心時局的商人心裡:我正準備買的莊子,會不會哪天也被梅妃看上?
權高位重的男人臍下三寸事,從來就不是小事。何況那是皇帝,為了龍根,死幾個人算什麼?盡管,死的可能是她這樣的有産者。
怏怏不快地下樓,轉彎便見一對老少擡着泔水迎面走來,他們臉色蠟黃,身上粗麻衣舊得開洞,興許是長久不曾更換,遠遠地她便聞到一股酸臭味。
那兩人看見她,急忙閃身路邊,卑微的神态,佝偻的身形,凍得發紅的臉,都讓她心生恻隐:我在帝妃眼裡,怕是和他們一般的卑賤。
叫停問話,知曉老人姓周名先,賤籍,曾給宮裡和诏獄倒暗香,現在兒子頂替他的營生,他就帶着孫子二蛋在附近處理泔水。
聽說他們一月隻能賺得三錢,蘇容若皺起秀眉:“我每月給你五錢,專倒我客棧的泔水,可好?”
上下打量了一番粗樸少年,想起家裡幾個未成年人,這時空并無多少男女大防,幹脆一起上學得了。
确定她話中含義後,老人先是大喜擡頭,後又低頭擺手說使不得,賤民不得和世族郎君同行同坐。
蘇容若卻不以為然:“你情我願,誰管得着呢?”周先趕緊連連點頭說是。
于是蘇容若為二蛋改名爾旦,并讓大勇按蘇原兄弟的标準,買來冬襖夾衣和小書包,引得兩爺孫不停地作揖道謝。
事畢行到大街,便聽急促馬蹄,伴随騎士興奮高叫:“大捷,大捷,肅江郡王取叛軍首腦郭飛頭顱,搬師回朝。”
街上人流突然變多,大勇護着主人避到檐下,看人群狂歡,似哭還笑:“曾經,他們是大陳子民,也為郭飛的捷報歡呼。”
“二十多年前的事誰還記得?他們既不識得郭飛也不認得肅江郡王,借機開心而已,你何必當真?”蘇容若淡定地遞給他一粒梅子糖。
大勇的眼角肌肉抽搐幾下,喃喃自語:“也是,跪誰不是跪呢。”蘇容若詫異地看他一眼,摔袖拐進了僻巷。
次日,蘇容若帶着四個少年到書院,為他們交完束脩,--下學時便被孫三立攔在了同一條路上。
這回少年衣衫整齊,對她恭敬行禮:“小可多謝老大指教,從現在起,我與兄弟們唯老大馬首是瞻。”揮手間,一幫跟班齊齊揖手。
老大出錢出力還不讨好。蘇容若啼笑皆非:“我可沒想當老大。”孫三立卻固執道:“老大教訓得對,銀杏長得慢卻成參天大樹,我也要努力成材。”
一頓棍子竟把小混帳給打醒了,不知穆那沖那貨是不是也吃打不吃軟?蘇容若隻是幹笑:“那個,大家交個朋友,今後相互關照。”
夜裡夢回現代,無數的臉在面具後忽隐忽現,醒來她摸着火撚子點燈,漏沙近子時,外面寒風凜冽,夾着樹枝顫栗萬物蟄伏的聲音。
剛要撥燃銅盆裡的炭火,便聽到輕輕的敲門聲,心裡一緊,未及問話,阿禧悶悶的聲音透牆而來:“小若,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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