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如冰窖的家中,吉野驚恐地倒在地上,雙腿往後蹬地,幾下就退到了牆角。
曾在吉野私存資料中看過奶奶照片的妻子更加慌張,蜷縮在吉野身旁,一個勁地尖叫。
“我不報警了,您走吧!”吉野顫抖着說道。
“那怎麼能行,”
穿着警服的奶奶從沙發上站起身,邁着矯健而詭異的步伐,走到兩人身前,俯下身子,她臉上每一道皺紋的深溝裡都透着陰森,
“每一次報警都要認真處理啊,要不然怎麼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冤魂呢。”
一整晚,吉野都在配合奶奶做筆錄。
對方問的很細緻,半夜的敲門聲是幾點響起來的,響了幾次,監控錄像裡為何什麼都沒有看見,公司門口的條幅是以怎樣的方式展開的,騷擾電話的号碼是多少,預定殡葬和女郎上門業務的電話又是多少。
這實在是詭異至極。
警察的調查結束之後,吉野沉默下來,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悲涼之中,目光也變得呆滞。
妻子好幾次呼喚吉野,他都毫無反應。
但事實上,吉野什麼都知道。他隻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的靈魂仿佛被困在頭腦的狹窄監牢裡,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身體被随意擺布。
他曾無數次試圖沖出監牢,尋找那些大名鼎鼎的陰陽師、巫女,來驅走惡鬼……每一次他憤怒地大喊大叫,擡頭卻看見奶奶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像一尊巨型浮雕一樣飄在半空中,陰森森地盯着自己,頓時手腳發軟癱在地上。
妻子對此全不知曉。
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吉野在她面前喃喃自語,“老婆,我們欠了這麼多的錢,該怎麼辦啊。”
妻子道:“你不是說,那是完全沒有的事嗎?”
吉野卻說:“要不然,一了百了吧?”
第二天清晨,吉野早早起床,把妻子的手辦玩偶當成了兩個人本不存在的兒子,送到了壽町街的救濟站,對玩偶說:
“爸爸可能要出一趟遠門,爸爸不在的日子裡,你就住在這裡。”
說完,又進去和救濟站的工作人員仔細交代了一番,搞得工作人員一頭霧水,差點給精神病院打電話求助。
把玩偶放在救濟站之後,吉野徑直回到家,對妻子說道:“我們上路罷。”
妻子立刻失魂落魄,跟着吉野走出了門。
很快,同吉野一樣,妻子發現自己被困在了腦殼的監牢裡。她扭頭看向吉野——不知從何時起,吉野上半個腦袋變成了透明的,一根根黑色的細絲從他的頭頂均勻延伸下來,一直到鼻子附近的位置——
這使得他的腦袋看起來很像一個詭異的鳥籠,下半邊是正常人類的臉,上半邊是黑絲鳥籠,裡面困着一個和吉野面容一模一樣、隻有一個手指大小的男子。
此刻,男子正趴在黑絲的邊緣,滿臉絕望看着她。
“吉野?”妻子驚叫道。
吉野痛苦地哭嚎起來。
兩個人的身體一前一後,不受控制地來到了裡美奶奶出事的地鐵站。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講。
走進地鐵站,吉野六十三歲的哥哥早就等在了這裡。這些年來,哥哥一直失業在家,以彈子房賭博為樂,生活費全靠吉野資助。
吉野看向了哥哥,哥哥的腦袋也變成了詭異的鳥籠狀,臉上露出麻木的神色,滿眼空洞,仿佛靈魂已脫離肉體。
鳥籠裡的哥哥驚恐地看着吉野,“吉野!這是怎麼回事。”
吉野淚流滿面。
三個軀殼并肩走到候車站台。
一趟地鐵疾馳而來。
吉野的身體說道:“跳吧,跳下去,就沒有苦惱了。”
說完,神情一松,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瞬間,吉野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試圖轉身抓住站台,但他懸在半空,毫無辦法。
他奮力回過頭,發現妻子和哥哥正在面無表情地往前走着。
“不要!”吉野尖叫道。
生命彌留的最後時刻,吉野想起了裡美的奶奶,在躍向軌道的一瞬間,她抱着怎樣悲怆的念頭。是否也跟自己一樣,仿佛從夢魇中清醒過來,卻發現已然墜入深淵無可挽回。
吉野想起了因為被自己追債而無法上學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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