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獨自站在高闊殿宇中,環顧四壁:“是啊,還差隻貂。”他沿着牆壁行走,好像在欣賞自己的作品,思量哪裡适合加上一筆,添一隻貂。腳步聲近了,進殿妖将拜倒在地:“大王。”靈山大王沒有回頭,依然在看壁畫:“說。”灰狼妖将斟酌道:“虎将私調麾下妖兵,前去白河城方向,是否要傳令召回他?”靈山大王搖頭:“讓他去,吃一次虧,才知道自己斤兩。”……夜風吹過,流雲聚散,月影時隐時現,照得遠處鎮妖塔尖頂忽明忽暗。孟雪裡的酒意醒了,思維變得清晰起來。他問褚花:“白河大王在招募擅長登高、或飛行的妖?最好能上天?”褚花不明白孟長老為什麼突然想到這裡,納悶應道:“是的。”孟雪裡:“你們看天上有什麼?”碧遊:“有雲。”“還有呢?”阮灰:“星星月亮。”孟雪裡笑道:“還有鎮妖塔啊。”高塔拔地而起。被困鎖的妖,就在天上,在雲與星月間。褚花再次打了個哆嗦:“孟長老的意思是……白河大王想上鎮妖塔?”“鎮妖塔”不是白河邊的觀光景點,是妖界最危險的牢獄。想去塔上的妖隻有一個目的——救出叛妖。阮灰與碧遊對視,好像被這種猜測吓到:“如果被靈山大王發現,豈不是要發兵打仗?白河與靈山大戰一場?”孟雪裡意識到自己言語不妥,半妖膽小,大晚上實在不适合聊這些,有事可以白天說,起碼得讓童工們睡個好覺。孟雪裡:“我随便猜的。時候不早,快回去休息吧。”半妖們告辭後,露台安靜下來。風吹珠簾清脆作響,霁霄與孟雪裡并肩而立,沉默遠望。孟雪裡回握霁霄的手:“你救我時,我向你承諾重新做人、改吃素食、忘記過去,誰知都沒做到。”霁霄垂眸看他,淡淡道:“道侶本是一體。能為你分擔,我心甘情願,你不該如此作想。”孟雪裡趕忙道歉:“是我想錯了,你莫惱我。”霁霄看着鎮妖塔,語氣稍軟:“那兩妖可與你有舊?”這句話沒頭沒尾,孟雪裡卻聽懂了。霁霄願意幫他了卻舊事,樂意了解他的過去,就像他時常羨慕嫉妒胡肆,因為後者參與了霁霄的少年時光。孟雪裡沉吟道:“交情不深。但白鶴、紫狐是靈山大王部下,他們一定知道,當年靈山大王毒殺我前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巨蟒、靈貂、孔雀,本是三位好友。三年前,他遭受巨蟒背叛,被追殺至界外之地。事情發生時,雀先明在人間遊玩,要說誰最清楚“巨蟒如何策劃毒殺靈貂”,必然是當年靈山大王麾下,關系最親近的五位舊将。巨蟒何時起意,何時定計,何時開始行動布局,自己竟毫無所覺,細細想來,疑點重重。或者說,巨蟒為何要反,自己可有一處對不起他?那段記憶過于痛苦,孟雪裡從前不願細想,甚至抱着“我已重頭做人,往事何必再提”的逃避心态,沒有試圖弄清楚。為什麼現在願意想?因為有了霁霄之後,生活足夠甘甜,他不再害怕任何苦。霁霄道:“你若願上塔一問,我陪你。”孟雪裡沒有回答,他怎肯讓道侶冒險?他攬着霁霄脖子轉移話題:“良辰美景,浪費要遭天譴,我們睡覺吧。”……三隻半妖的房間在隔壁,與孟雪裡霁霄房間陳設相同。碧遊關上門,第一次住豪奢觀景房的興奮,卻已被憂慮代替。“我覺得孟長老的推測有道理。”褚花說,“白河大王常年住在河底,為什麼突然想上天?時間正好趕在萬妖大會之前?”阮灰生性謹慎:“大妖的事,很難琢磨清楚。咱們今夜出貨,明天就離開白河城!”碧遊對褚花道:“然後你跟我們一起上路,到了黑山寨,你找那邊的暗行夥計躲躲風頭,如果白河一切太平,你再回來。”前些年妖界戰事頻頻,各地暗行互相接應,已是常事。褚花撓撓貓耳:“好。今夜出貨,明天一起跑路!”另一間房内,孟雪裡正攬着道侶往床上拐。白河城客棧特有的水床,魚膠熬煉作光滑外皮,裡面灌滿溫熱的水,上面鋪一層薄薄鲛紗,柔軟舒服。人壓上去,水聲微響,還能透過鲛紗,感受到溫熱、飽滿的水床。他壓着道侶,就要解開霁霄外袍襟帶,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因為害怕對方淡然開口,提出“練劍”“修行”之類的要求。幸好霁霄沒有。霁霄任由孟雪裡動作,神色溫和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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