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天跟小迪發生沖突也是因為姜慧,那天姜慧說好十點鐘到醫院換她,大概是單位臨時有事被絆住了,快十一點了還不見人影,她擔心家裡的邵東海,就焦躁的一邊在病房來回踱步一邊唠叨:“這個姜慧怎麼還不來?”剛叨叨沒兩句小迪就火了:“你以後别讓她到醫院來,我煩她。”她霎時就火冒三丈,她看這小子不順眼好久了,可算是找到了一個發洩的機會,她忘了具體說來什麼,大概就是沒良心了、忘恩負義之類的話,她當時氣急了,說話也不好聽,隻看到兒子的臉霎時變得鐵青。那混小子也沒對她客氣,沖着她大聲叫:“你看她好你收她做女兒好了,不要想着硬塞給我,我告訴你,我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她想她當時真是讓他給氣懵了,負責怎麼會腦子一抽口不擇言?她冷笑:“你當然不喜歡她了,你喜歡的是江源那個丫頭,那個丫頭哪點比得上姜慧?工作、相貌還是家世,我看哪一點都不能比。”那孩子腿摔壞了,腦子可沒壞,他一下就聽出了她話裡的破綻,他的臉一下變了,他問:“你怎麼知道?你……見過她了?”她頓覺失言,支支吾吾就想搪塞過去,可那個小子哪裡能放過她,他對着她連珠炮似的逼問,把她鬧得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剛巧邵東海在家等得心焦,讓保姆帶他到醫院來看看,推開門就看到了這麼一出。那天回到家,邵東海的臉色很不好看,她跟了他這麼多年,知道他這個人輕易不發火,但真把他給惹毛了發起火來也很可怕。果然,吃過晚飯,他就要她推他回卧室,她心裡砰砰直跳,她并不是單純的怕他生氣,實在是他的身體讓她很擔心,醫生一再囑咐不能動怒不能動怒,萬一再有什麼意外可怎麼好。所幸他并沒有怎麼發火,隻是招手讓她做到自己身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小雲,還記得當年咱們倆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嗎?”她頓時一愣,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撲面而來,那是她這一輩子最最艱難的時候,她怎麼會忘?那年她二十一歲,剛剛在市裡的一家玩具廠上班,邵東海那年三十,做了她的啟蒙師傅。沒過多久她就喜歡上了踏實肯幹的邵東海,然後她就向他表白了,可是邵東海卻拒絕了她。她是個犟脾氣,骨子裡天生有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倔強,她明白邵東海為什麼拒絕她,知道他老婆死了剛滿兩年,還有個兒子也剛滿兩歲。那段時間她一下班就到他家裡幫忙帶孩子、做飯、做家務,平常在家裡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小姐頃刻變成了一個溫良賢淑的賢内助。沒過多久他們倆就相愛了,那段時光艱辛卻不失浪漫,她常常夜裡做夢都會笑出聲來。她的父母終于知道了這件事,媽媽氣的幾天卧床不起,爸爸則狠狠賞了她幾個響亮的耳光。她哭了好幾天,求爸爸媽媽答應讓他們在一起,可父母的态度極其堅決,說丢不起那個人,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一個帶孩子的鳏夫,就是死了也不會答應。她絕望了,終于在一天夜裡偷偷溜出來,住進了邵東海的家。她就這樣跟父母斷絕了來往,有時在路上不期而遇她都不敢上前打招呼,多少次她半夜窩在邵東海懷裡嗚嗚的哭,而他這一生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後來她懷了小迪,那時候邵東海開始自己創業,每天忙得團團轉,她不得不大着肚子照顧他的大兒子雲峰,幸運的是雲峰這孩子跟她很有緣,總是乖乖的,從來不會惹她生氣。記得那天天很熱,雲峰說想吃冰棍兒,她就牽着他的小手到街對面的小賣店去買,沒想到迎面遇見了前來找她的媽媽,媽媽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哭了,她也抱着媽媽哭了個酣暢淋漓。那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爸爸媽媽終于承認了她的婚姻,終于接受了她選擇的愛人,那天夜裡她久久不能成眠,抱着邵東海哭了好久。“想想小迪多麼像那時候的你呀,倔強、執拗、遇事從不會轉彎,你是最應該理解他的人,怎麼就會做出這樣傷他的事?”邵東海歎着氣。是啊,她真是昏了頭了,怎麼就忘了當時是多麼凄涼多麼無助,多麼渴望得到父母的理解與支持,多麼想得到爸爸媽媽的祝福。可是自己現在都幹了些什麼?害人害己,害兒子的腿變成這個樣子,他以後要怎麼辦?她又該做些什麼來彌補這些錯呢?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七點整莫雲飛趕到了新亞酒店,這是江源最好的酒店,她一次也沒有進來過。酒店從外看是典型的歐式風格,進到裡面才發現裝潢也不乏中國元素,大幅牡丹花卉的地毯,磅礴大氣的書法作品,淡雅脫俗的青花瓷巨型花瓶,都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震撼。蘇雲似乎早已跟前台打了招呼,她很快就由服務人員領着來到288房,蘇雲正等得焦急,看見她臉色就是一松。兩個人面對面坐在沙發裡,蘇雲給她倒了一杯茶:“先喝點茶。”她接過來,禮貌的道了聲謝謝。蘇雲将茶杯舉到唇邊,卻擡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兒,跟第一次見面一樣,鉛華不染,眼眸清澈,不得不承認,兒子的眼光還不錯,這樣的女孩子總是會讓人感覺很舒服。這個看似單純的女孩究竟會不會答應自己的請求?畢竟自己傷人在先,她會不會把對自己的怨發洩到小迪身上?她将茶緩緩放下,突然歎了口氣,眼睛卻目不轉睛的審視着面前的女孩兒:“飛飛,你知道嗎?小迪受傷了。”那孩子明顯吃了一驚,臉色一白,手裡端着的茶水都潑了出來,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還裝作滿不在乎的說了一句:“哦?傷哪兒了?手還是腳?他怎麼還是那個樣子,毛手毛腳的。”“飛飛。”蘇雲心裡一動,她是過來人,看得出這孩子對小迪還很關心,她探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表情也有些哀婉。“阿姨知道上次對你說話不太好聽,阿姨知道錯了,阿姨以後再不會這樣了……阿姨求你,你去看看他,他的腿受傷了,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他現在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你去了,他也許……他會聽你的。”莫雲飛突然就覺得可笑,真是偉大的母愛啊,為了自己的兒子能屈能伸,過去可以趾高氣揚的指責她,現在又可以低聲下氣的來求她。可是她呢?她可曾設身處地的為她想過?她要怎麼樣去面對他?她有什麼臉去見他?現在在他心裡她就是個朝三暮四不知羞恥的女人,這樣的自己還怎麼去見他?“阿姨,對不起,我恐怕不能答應你。”她用力抽出手,胸腔裡陣陣抽痛,她隻知道她的孩子腿受傷了,卻不知道他心裡的傷更重,她曾經那樣殘忍的在他心頭插了一把劍,那樣的痛她感同身受,卻無能為力。“您也看到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結婚,再去看他不太方便。而且……他也不見得想要看到我,我去了很可能會适得其反。”“怎麼會?”蘇雲急切的再次抓住她。“不會的,他那麼喜歡你,為了你都不惜跟我翻臉,你不知道,自從你們分手後,他情緒一直非常不好,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要不是跟着朋友出去散心也出不了事……現在他不好好吃飯,也不配合醫生好好複建,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幫幫阿姨,好不好?飛飛……你去勸勸他,好不好……”她的心越發痛得厲害,像有人将一顆心緊緊攥在手裡肆意的擠壓,痛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勸他?怎麼勸?在經曆了那樣不堪的一幕後,驕傲如他,怎麼還會想要再見到她?如今他隻怕連殺她的心都有,又怎麼還會聽她的勸?“阿姨,我真的不能去……”她不能去,真的不能去,再見他不啻與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她怎能忍心?“對不起,我還有事,先回去了。”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因為她早已控制不住洶湧而至的淚水,因為她再也壓抑不住心頭極緻的悲傷,她最牽挂的人受傷了,她卻連跑去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痛楚她真的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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