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長嘯盡時,有佳人循聲現身,如一片雀羽落在石台上,素履及地,一道裹在孔雀裘裡的身影無聲落下,五指如筍,按上石欄。雲霧之中雀羽金線閃閃爍爍,雀裘之下明明是一襲雪衣,卻被日光之烈生生映出孔雀綠青石藍,一刹一變,郁郁紛紛,瑞氣千條。她腰間一條寶石鍊,鍊上所系之劍是可與“颀颀”匹敵的“分景”,正是小宗師中天阙雪更深,大龍下颌撞上天阙,推起幾尺厚雪。龍身不再動彈,片刻就散成丈高的玄鐵骨架。眼前是雪地,身後是深淵,雪地向前十尺,有一條路徑,在這漫天大雪中,路徑上隻有稀疏的雪籽,露出鋪設路徑的光滑石闆的烏黑。那路徑通往一座樓閣,路徑兩側成對設立三對銅鶴銅鹿,銅鶴仰頸銜靈芝,銅鹿溫馴地以角抵地。銅獸外是桐樹,枝幹上葉片無數,都以機關相連,風大時葉片枝條都會被吹動。在這雪天之中,桐樹枝幹結冰,輕薄葉片也被薄冰包裹,晶瑩剔透。樂逾将罴屍扔出,緻意道:“聊備菲儀,不成敬意。”卻見那樓閣之上銅鶴高唳飛來,将黃罴抓起,樂逾飛身而出,追上小徑,每隔幾丈才在薄薄一層雪上留一點足印。那銅鶴飛向樓閣門口,雙翼展開,銅翼超過十丈,飛不進露台,卻在刹那間化為一條銅蛇,鶴爪變為蛇口,咬着那罴屍,直立上身拖曳蛇尾,滑進露台。樂逾雙眉鎖住,卻見銅蛇蛇尾拍打地面,待到全身進入露台,将那罴屍放在露台上,盤成嘶嘶作響的一團,立即變成一隻鹿撐着銅蹄站起,兩隻鹿角三叉像早春新枝,四蹄輕快地朝主人奔去。“十二銅獸”不是十二隻銅獸,而是一隻銅獸有十二種變化。這機關之術,确實匪夷所思。樂逾早想與這北漢國師一見,他自離島以來就與北漢國師的弟子有緣,見過了這位國師的四名弟子。說來出奇,看收徒即可知宗師是怎樣的人,血衣龍王無弟子,是滅絕親族;思憾的弟子一心向佛,要以佛法渡盡衆生,思憾果然也心懷慈悲;沈淮海門下非容貌出衆且聰慧者不收,可見沈居士好風雅;北漢國師門下,卻既有心智堅定的武者如瑤光姬、談崖刀,又有通透卻多情的神醫如殷無效,還有陰狠卑鄙的小人如莫冶潛,更讓人好奇這位國師究竟是何許人也。他緊追銅鹿,繞入一間靜室,滿地厚毯,左右各有九杈的青銅樹,每一杈上有三盞小油燈,室内一架巨大的紗屏,屏上細細繪制機關圖紙,從玉龍到銅獸,墨線細如發絲,樂逾縱是目力極佳,也不能一眼看清,須以水晶磨鏡放大細看。樂逾略翻過幾本蓬萊島機關術藏書,不感興味,此刻都被那紗屏上的圖譜吸引,那些機關圖譜精妙絕倫,往他眼中腦中鑽。他心念堅定,手按颀颀後退一步,隻聽一聲輕歎,紗屏另一端不知何時站着一個舉燭仰首的男人。那紗顔色淡黃,熏有天長日久的檀香味,卻名為栀子紗。紗質輕薄,隔紗卻透不出顔色,隻看得到身影。紗對面的宗師與他身材相仿,高大修長,散發不束,成名四十年,如今已有六十餘歲,卻毫無佝偻衰老之态,寬袍緩帶,側面影照紗上,已能看出額到鼻梁的影子毫無瑕疵,鼻直而高,是個容貌卓絕的男人。那燭台忽被吹滅,室内卻反而驟然一亮,原來是紗屏是左右兩面紗拼成,紗自中間被拂開,伸出一隻手。蕭尚醴的手堪稱玉琢,是難有的羊脂白,卻還是凡人能有的。這隻手比他強健,又比他更白上幾分,在這不見天日的室内尚且白如雲石,在室外日光之下,隻怕真如一截玉石。在那手撩起紗後,一個男人行出。所謂美人,秋水為神,白玉為骨。舒效尹不可說秋水為神,但定然是白玉為骨。他也不是玉骨支離,而是如一座巍巍玉山,肌骨強勁,衣襟微敞,隔薄衣可見胸膛。内袍外袍都是漆黑,更顯出肌理玉石般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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