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旁邊坐下了。但是臻臻沒有坐下,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我們倆面前,簡直像是一個記錄我們對話的攝像機。他突然說:&ldo;我也不小心聽過護士們聊天,她們都說你哥哥是個好人。&rdo;然後他嘲諷地笑了,雙手交疊,十個手指用力地相互擠壓着,&ldo;我哥那個人做人真是失敗,你看到了,就連殺他的犯人,都比他人緣好。&rdo;我默不做聲,我不怎麼想跟他讨論這個話題,盡管他的開場真的很有趣。他看了我一眼:&ldo;想笑就笑吧,别忍着。不管遇上什麼事情,人都可以笑的。&rdo;我還是保持安靜。覺得仔細跟臻臻對視着,反倒舒服些。&ldo;她是生病了吧,但是可以治好,對不對?&rdo;我問。&ldo;誰知道。&rdo;他語氣蕭索,&ldo;她媽媽現在整天找醫生,我就負責在她不去看大夫的時候把她帶到這兒來不過也對,對她媽媽來說,她才是最重要的。前夫本來就是仇人,死活無所謂,就算你們家賠了錢也沒她什麼事兒。&rdo;&ldo;你這人也太過分了吧!&rdo;我居然真的笑了。&ldo;我隻是說實話。&rdo;他滿臉困惑的神情。&ldo;她平時最喜歡做什麼呢?喜歡去什麼地方?你多帶着她做她喜歡的事情,說不定管用的。&rdo;‐‐其實我也在問自己,為什麼就和這個人聊了起來。&ldo;我不知道。&rdo;他憂傷的神色也沒那麼可信,&ldo;我上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還不到三歲。我對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睡覺前必須得有人讀故事給她聽。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本書,可是她的耐心就是驚人,怎麼聽都不膩。你不給她讀她還會翻臉。&rdo;&ldo;我家的人出來了,我走了。&rdo;我匆忙站了起來,&ldo;再見,臻臻。&rdo;我朝着遠處,爸爸和小叔的身影奔過去。卻不知為什麼,又回了一下頭:&ldo;我可以常常來這兒給臻臻講故事麼?&rdo;我覺得若是換了他們家其他人,我無論如何都不敢提這個要求。&ldo;為什麼?&rdo;他不為所動。&ldo;我想為她做點什麼。&rdo;&ldo;為了良心什麼的,就算了吧。&rdo;他又是嘲弄地笑笑。&ldo;因為我哥哥真的隻是想殺了你哥哥而已,根本就沒有想過她會看到。&rdo;‐‐我也被激怒了。不就是比賽着放混賬話麼,我未必會輸的。但是我又頓時不放心了起來。我跑出去兩步,又折了回來:&ldo;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不是……我哥哥做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道歉沒有用的,可是……其實,我挺開心能和你說話的。我還以為,你們家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和我們家的人講話呢。&rdo;他歪着腦袋,從頭到腳地打量我一遭:&ldo;小姐,你已經說了,不過就是你哥哥想殺了我哥哥而已,我們倆并不認識,可以文明點的。&rdo;&ldo;我叫鄭南音。&rdo;&ldo;我叫陳迦南。&rdo;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幾乎有一點快樂了。我跟自己說我等下就去書店買小該子的故事書。如果今天已經來不及了,那我明天就來給臻臻講一個關于外星人和小熊的故事。外星人以為所有地球人長得都和小熊一模一樣。小熊在固執地等他的姐姐。就是這樣的故事。chapter幕間休息4陳宇呈醫生04他非常想掙脫開那片黑暗,跟這群一直在他身邊喧嚣嘈雜的人吼一句:&ldo;你們這群飯桶,我他媽還沒死。&rdo;隻是他無能為力。他像是一直處于睡眠最深的谷底,睡眠吃掉了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肋骨,他的心,他的髒腑,當然了也吃掉了他的痛覺。起初他隐約能聽到那種微妙輕悄的咀嚼聲,後來他的聽覺也被吃掉了。可惜他的靈魂是宴席最後才上的湯,隻能靜候在一邊見證所有的饕鬄。是的,沒死,不過那又怎樣呢。他也說不好自己眼下的狀況算不算是在做夢。在通常情況下,一個人不可能一邊做夢,一邊知道自己的肉身正在瓦解。慢慢地,也就習慣了,他變成了一個夢。他當然知道臻臻就在那裡。那孩子凝視的眼睛,就像太陽一樣毋庸置疑地懸挂着。他曾帶着她坐過一次飛機‐‐他們離開龍城回他的家鄉去。他一直擔心她會因為氣壓變化導緻的耳膜疼痛而哭鬧,但是還好,起飛時她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她怔怔地看着舷窗外面的晴空,轉過臉來問他:&ldo;爸爸,你不是說,口自們要去天上,&rdo;‐‐她講話的時候,臉上表情并不豐富,她從來不是那種乖巧伶俐的小孩,他恰恰是在發現了這件事之後更加珍惜她。他對她說:&ldo;咱們在天上,現在就在。&rdo;她搖頭:&ldo;離天上還有很遠。&rdo;他想要她用力往下看,看看地面已經變成多麼遙不可及的東西。但她不肯接受,還是那句話:&ldo;沒到天上呢,還有很遠。&rdo;眼前碧空确實空曠,依舊完完整整的,并未被他們的到來戳破。他意識到自己的确是犯了個錯誤‐‐告訴臻臻他們此刻離地面很遠并不能說明已經到達了天上。後來飛機終于遇到了雲海。他欣喜地指着就在他們身邊的雲層說:&ldo;你看,這些都是雲。我們真的在天上了,不然你怎麼可能離雲那麼了天上。&rdo;後來飛機終于遇到了雲海。他欣喜地指着就在他們身邊的雲層說:&ldo;你看,這些都是雲。我們真的在天上了,不然你怎麼可能離雲那麼近?&rdo;她轉過臉來看着他,嫣然一笑,理所當然地說:&ldo;那咱們出去,到上面走一走吧。&rdo;他能感覺得到她。在這一望無際的昏睡中,他看不到她的臉,可他知道她在那兒。他們似乎是在當初那架航班的客艙裡。他覺得此刻這個自己就像是在認真閱讀一本雜志,可他時時刻刻都感受到臻臻就存在于身邊,她很乖地待在安全帶後面,她的小手有時候會無意碰觸到他的手腕,胳膊,以及腕表的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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