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極輕,近乎耳語一般。那個嬰兒那麼小,睡的正熟,一張臉蛋紅紅的,兩隻手皺巴巴地團成一團露在被子外面。他實在是太小了,看上去脆弱不堪,身子藏在被子下面,連呼吸都微小的不行。他現在緊閉着眼,井然卻知道那雙眼睛張開的樣子。必然是黑的無邊無際,總是滴溜溜地打轉,脆生生地叫他:“papa!”如果愧疚是一柄利刃,現在早已在井然的血肉裡攪得天翻地覆。那種灼燒的感覺幾乎瞬間吞噬了他,他堂皇地後退一步,那小小的嬰孩像是洪水猛獸,讓他忙不疊地低下頭。井然不知道怎麼面對章遠,這一切都讓他不知所措,不知道應該拿什麼表情來面對。身上的冷雨還沒散,井然垂着眼眸,有些長了的額發滴着水搭在眼睛上,黑色的高領毛衣襯的那張英俊的臉慘白,他的嘴唇抖了抖,低聲開了口:“章遠,我……”他該說什麼呢?道歉嗎?這困境像個荒誕的惡作劇,把他耍的團團轉,讓他一無所知地坐實了一個混蛋的罪名。他标記了一個oga,讓他生下了自己的孩子,然後抛棄他,還趾高氣昂地坐在oga的餐桌上,對他的現狀指指點點。井然是個天之驕子,他生于條件優渥的家庭,比很多人都高,他天生聰慧傲慢,卻也不是沒受過挫折,但是他可以在父親一巴掌打過來的時候昂首挺胸,卻在此刻面對章遠的時候無地自容。“噓。”章遠比了個手勢,将井然推出卧室,輕手輕腳地帶上門,“我給你拿身衣服,你先換了吧?渾身都濕着。”井然一把抓住章遠的手:“先聊聊吧。”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被他緊緊攥着,指頭修剪的平整,指蓋下卻顯得青白,井然還記得上次他們坐在一起吃飯,那隻手握着筷子,指頭透着粉色。不像現在,生了病一樣。章遠剛生産沒多久,所以會顯得很不健康。井然擰起眉,面色又冷峻了一分。他明明見過的,就在章遠的那隻手機裡。“對不起,章遠,”井然聲音低沉,帶着點沙啞,輕的聽不清,“對不起。”良久,章遠歎了口氣,他擡手把井然的額發往後撥了撥,五指插入潮濕的發根,在那後腦揉了一把,沉聲道:“哥,别道歉。”井然擡起頭,神情複雜地看着他。章遠叫他哥。他比井然小,叫他哥也沒什麼不對。但是這個稱呼從章遠口中說出來,就帶上不一樣的色彩,顯得親密,顯得暧昧。他之前見過的章遠,從沒這麼叫過,他到底藏了多少東西?章遠這個謎團,隻在他面前剝開了一層,就險些讓他站不住。章遠給井然倒了一杯熱水,讓他捧在手裡,坐下來和他好好說話。井然大概一輩子沒在别人面前這麼垂頭喪氣過,像是被活生生抽了筋骨。他低着頭坐在椅子上,胳膊分别搭在兩邊的膝蓋上,額發被向後攏了一把,露出飽滿的額頭,他長得好,英俊又鋒利,分明應該顯得氣勢逼人,卻因為茫然無措的神情顯得有些可憐。井然向來不允許自己這樣,但是在章遠面前,他也顧不得了。現在是2017年4月8日。井然細細去算,這個時間,小斐的生日是1月25日,他剛出生兩個多月。井然實際上沒那麼容易被擊潰,但是把情緒全部拾掇起來,他還是費了一番力氣,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章遠忍不住去碰他的胳膊,他才露出一個苦笑:“未來的你,什麼都沒告訴我。”章遠咬了咬嘴唇,他的牙齒平整又白,印在豐潤的唇上,顯得有些豔麗,他被井然的情緒影響了,也搭着眼角,一雙眼睛透着水,他聲音很低,像是為未來的自己辯解,又像是抱怨:“我能理解自己,就算是我說了,你信嗎?你憑空有了個oga,有了個孩子?”他頓了頓,又輕輕嘟囔了一句,“你遠重複了一遍。井然愣了下,也有些懵:“啊。”章遠微微歪了歪腦袋,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孩子叫章斐不是嗎?”井然說,“斐然成章的斐。”“我還沒給他起大名。”章遠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突然笑了,眼睛彎成兩道弧,“斐然成章,這名字很好。”斐、然、成、章。井然愣愣地望着章遠,覺得自己是個十足十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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