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冉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愛得那麼艱難,而且所有人都要來反對他們?那一晚,她精心準備的兩菜一湯一直到冷了也絲毫沒有動過,誰也沒有胃口。邵峰千算萬算,算漏了夏父因為身體問題,臨時取消了去英國的為期一個月的學者交流會,也因此失去了解釋的先機,讓人鑽了空子。他摟着夏小冉窩在沙發裡,陪她坐了一夜。他看到陽台上晾得滿滿的衣服,有他的也有她的,看着桌上那幾道自己喜歡吃的菜,笑得很滿足:“小冉,等我們結婚以後,我想我們得換一個大房子,最好有花園的那種,可以種種花草,對了,我覺得還得按一個秋千,等有了孩子他們就可以在花園裡玩,我們一家幾口就這麼簡簡單單地生活。”他描繪的,是他們一直向往的未來,他許她的未來。屬于他的溫暖透過她冰冷的肌理躍進她的心,擊退她的寒意,她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别的,還順着他的話繼續編織着:“然後啊,等孩子大了,咱們老了,就會為了他的事發愁,他可能不聽話,我又舍不得打,到時候你得唱白臉,咱們慈母加嚴父,唔……”他忽然吻住她,她隻是微微地僵了一下,卻沒有拒絕。他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一路吻下去,手指還大膽地探進居家服裡,撫揉她的柔軟,扣子一顆一顆被解開,露出她瘦削卻惑人的,他越發地瘋狂,深吻落至光潔的肩頭,可就在這纏纏綿綿的激情時刻,他卻忽然頓住了,雙手撐在沙發上,還喘着粗氣,而沉默的目光凝在她的肩窩處,那裡,有一排牙齒印。她被驟然變冷的氣氛凍得清醒過來,順着他的目光,她也同樣看到那個猙獰的印記,那些仿佛已經久遠,遠到她已經不想記得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因為動情而柔軟的身體瞬間僵硬得跟化石一樣,一動不動。記得忘記——這個本事她怎麼也學不會。疼痛,像午夜破碎的月光,疏疏影影,忽然化成無情的冰刀,一點一點地淩遲她的心。那些另一個男人打在她身上的烙印,也許這一輩子也不會消失,她該如何面對?她揪緊他的衣服,指尖一顫一抖的如同葉上脆弱的蝴蝶,才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決堤。他慢慢地低下頭,輕吻上了那道傷疤,似乎在感受她曾經受過的苦和難,那不是恥辱,那是為了讓他記得,這個女人為自己為他們在一起,曾經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們始終沒有進行到最後一步,時機不對。她說肚子餓了,他明知道她是在逃避自己,卻也沒有點破,他們之間已經失去過太多太多,隻能依靠時間,慢慢地把空缺填滿。看着一桌被遺忘的冷菜,夏小冉說:“把菜熱一熱還能吃。”邵峰搖搖頭,捏了下她的鼻尖:“翻炒的菜沒啥營養,要不這樣,我煮給你吃?”“你?”夏小冉睜大圓溜溜的眼睛瞅着他,揶揄道,“不會又是烤焦的荷包蛋吧?”“别小看我,像我這種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男人很稀有,不知道多受女人歡迎啊。”見夏小冉聽了他的話,嘴嘟得可以挂油瓶,他寵溺地笑了笑,那般笑容如初冬的暖陽,化去一切傷感,他又說,“傻丫頭,我隻做給你吃,别人可沒這個福利。”霎時,夏小冉甜得整顆心都融化了。邵峰煮了一大碗面,果然如夏小冉所料,火候控制不得法,面有些糊了,上面還有蓋着兩隻依舊焦了的荷包蛋。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着說:“看來老祖宗說的“男主外、女主内”是至理名言,你将就着吃吧。”夏小冉癡癡地看着面,沒有動筷子的意思,她舍不得,仿佛隻是看着邵峰穿起圍裙在廚房走來走去,她已經覺得很幸福了。邵峰玩心一起,夾起面的一端自己含着,把另一端送到她跟前,還挑了挑眉,她橫了他一眼,不過還是照着他的意思咬了面,而且心有靈犀地沒有咬斷,小心翼翼地吸,慢慢靠近,一直到他們的嘴唇相遇,面才斷。餐桌就擺在窗台前,月光投進來,他們的倒影很像那種熱銷的對嘴情侶娃娃,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小冉。”他的聲音很低,回繞在她耳邊,沉沉地很有磁性,“謝謝你,沒有選擇放棄我。”也許他比她,更沒有安全感。“不要放棄我,千萬不要。”他的側臉那樣瘦,瘦得讓人心疼,她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臉頰,新長的胡渣紮她的手,其實他的樣子已經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上,可是她還是有種恐懼,怕自己會忘了他,明明他就在她身邊,她還是覺得心空空的,很不踏實。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裡,兩隻對戒合在一起,剛好是一個完整的“love”。“好。”她答應他,把頭埋在他懷裡,“那你記得,别放開我的手,不然我會迷路的。”後來夏小冉想起來,為了避開所有的人,她和邵峰連手機都換了,父母自然沒有她的電話号碼,好在媽媽臨走時悄悄告訴她下榻的酒店和房間号,母女連心,大概意思是,還有補救的機會。她跟邵峰一起去了那家酒店,想解釋所有的誤會,求得父母的諒解。他們的愛,太需要祝福了。可他們萬萬沒想到。“1325的客人?那位男客人早上突發心髒病昏倒在房間裡,當即送院急救了。”客房經理如實地告知他們。“你說什麼?”夏小冉難以置信地捂着嘴巴,大腦已經完全無法思考,要不是邵峰扶着她,她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就連邵峰也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怎麼會這樣?其實有很多事,不是努力争取了,就一定能得到,譬如愛情。如何夏小冉對醫院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白白的牆壁,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進進出出的人神色都是蒼白恍惚的,好像有一團白霧,走了進去就會迷路,再出來已經今是昨非。爺爺是胃癌晚期,到後來已經吃不下東西,要不就是昏睡,要不就是疼醒,就她當時那麼丁點大的年紀都覺得可怕。爺爺也有過清醒的日子,不過沉默居多,有時候會一直看着她,偶爾會搖頭歎氣。大伯不能生育,爺爺隻有她一個孫女,可大人們說爺爺疼她到骨子裡,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像奶奶。在她守在病床前的那些日子,她聽得他呢喃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小婉”,她奶奶的小名。聽父親說原來當年他們兩位也是曆盡磨難才終于走到一起的,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何謂堅守的愛情。後來,爺爺終究沒有熬過那個的冬天,像如今一樣寒冷的冬天,她爸爸剛從急救室轉到加護病房,媽媽站在房門前默默流淚,而邵峰,被她趕走了。方才媽媽一見了他就激動,控制不住情緒地指着他們喊:“你們是想逼死他嗎?”窗外冰凍的寒風打在兩人的臉上,是錐心刺骨的疼。猶如那一日,王岚怨恨地對她說:“夏小冉,你想害死他嗎?”然後她站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被一堆冰冷的儀器包圍着,瘦得顴骨凸起來,插着管子的手青筋爆現,呼吸很虛弱,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邵峰,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那時她就想,他們為什麼要愛得那麼艱難?又或者說,如果在那個衣香鬓影的晚上,在他遇到她之前她先轉身,也許他們就不會相愛。醫生說夏之年的病情暫時穩定,溫淑芳終于冷靜下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絮絮叨叨地說:“囡囡,你不知道你爸爸有多疼你。”昨晚夏之年回到酒店以後,一直就睡不着,坐在沙發上吸了一晚上的煙。盡管白天那樣憤怒,可到底他骨子裡還是疼小冉的,後來跟妻子商量的時候還堅持說他相信自己的女兒,他歎氣說:“如今年輕人的事我們也管不着,隻要囡囡覺得幸福,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隻是沒想到他那樣清風傲骨的人都已經那樣妥協了,原來還不夠。他們同意了,不代表别人也同意。早上溫淑芳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就看到夏之年站在窗前,一動也不動,手裡緊緊捏着一個大信封,溫淑芳不明所以,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輕輕喊了句:“老夏?”才走到他跟前他就忽然間捂着胸口,仿佛很難受,她還沒來記得給他拿藥,他就已經倒下了。在救護車上,他曾短暫的清醒過來,隻是抓着她的手斷斷續續地說:“他們家……欺、人、太、甚,囡囡……不合适。”不知道是什麼人,跟他說了什麼話,又給了他怎樣的傷害。那個信封的東西,溫淑芳沒有看,也不敢看,她從手袋裡拿出來把它遞給夏小冉,帶着哭音問:“囡囡,是不是為了他,你連爸爸媽媽都不要了?”說不出是失望還是痛心,這個他們從小寶貝長大的女兒,視為驕傲的女兒,竟如此傷他們的心。夏小冉攢着信封一直搖頭,淚如雨下,一滴滴淚落在她米黃色的裙子上,暈開朵朵的花,嘴唇被她咬出血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爸爸有什麼意外,她如何原諒自己?她靠着冰冷的牆面,淚水模糊了眼睛,覺得自己走到了一個死胡同,無論她怎麼堅韌怎麼反抗,那堵厚厚實實的阻礙還是擋在面前,不單隻她自己走投無路,她還捎上父母,讓他們受屈辱受傷害,還有邵峰,他本來該是揮斥方遒的天之驕子,現在卻甘願跟她窩在小小的套房裡,隻為了堅持他們可悲的可憐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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