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聲呵斥,倒是救了薛公公一條小命,那廷杖在距離薛公公的腦袋大概還有個幾厘米的地方忽然一下停了下來。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了起來。白術低下頭,看了眼順着薛公公的衣袍下擺逐漸被染濕的褲管,嗅嗅鼻子,又聞到一股漸漸彌撒開在空氣中的臊味兒,她冷笑一聲,&ldo;呯&rdo;地一下扔了手中的廷杖,毫不猶豫雙膝跪地:&ldo;皇上饒命,請聽卑職一言!&rdo;在他身後,被吓了個七魂沒了六魄的其餘錦衣衛紛紛撲通撲通跪了一地‐‐&ldo;不聽!你看看你做的這是什麼事!還有臉來跟朕讨價還價?!&rdo;天德帝是怒極了,身邊的薛公公當場失禁也讓他覺得極沒面子,這會兒所有的怒火當然都指向現在趴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小身闆身上,&ldo;你若是活膩歪了,隻消說一聲,朕成全你便是!&rdo;白術稍稍擡起身,對視上那雙盛怒的龍目,頓了頓,淡淡道:&ldo;皇上,您且瞧瞧您的四周。&rdo;天德帝幾乎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完了片刻之後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什麼這麼配合似的,猛地收回目光:&ldo;看什麼看!&rdo;&ldo;您遇着什麼危險了,你周圍的宮女太監各個如鳥獸散去,留您一人在原地,唯獨一個在您身邊的薛公公不是不走,是吓得走不動,而且還在忙着尿褲子‐‐但凡卑職方才有一點歹意‐‐&rdo;&ldo;你大膽!&rdo;&ldo;……您就已經駕崩了。&rdo;白術淡定地将自己的話說完,而後,她看見天德帝從剛才那蠢蠢欲動恨不得請尚方寶劍把她的腦袋看下來的盛怒狀轉入成了怔愣狀,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就這樣低着頭,看似毫無防備地與這會兒跪在自己腳邊的小鬼相互瞪視片刻。天德帝隻瞧着腳邊那雙赤紅的雙眼,眼中盡是血絲。目光稍稍轉移,不經意地看見那露在飛魚袍領口外的修長頸脖,本應該是白皙一片的皮膚,這會兒卻有一道隐隐約約隐藏在陰影之下的疤痕‐‐那疤看似是好了的,已經生長出了一些嫩肉,隻不過那嫩肉的顔色與周圍膚色并不相同,而且坑坑窪窪。興許是灼傷。&ldo;皇上,您出意外的時候,那些個平日裡擁護着您吹耳邊風的小人在您身邊傻愣着尿褲子,能保護您的人卻被您摁在藤條椅上打闆子‐‐&rdo;&ldo;閉嘴。&rdo;&ldo;……&rdo;閉嘴就閉嘴。反正想說的都說完了。白術稍稍挺直腰杆,與天德帝對視片刻‐‐到底骨子裡還是現代人,對這皇帝,她可以照着規矩尊敬着,可以照着規矩跪着,也可以照着規矩哄着供着,但是受了什麼委屈,她卻發現自己的底限還在那裡‐‐要讓她像是那些從小就生活在這個社會,接受着封建思想的古代人一般怕得渾身哆嗦……還是做不到。祝不曾老去的中二病萬歲萬歲萬萬歲。幾秒後,在面前那都尉府排位最末尾的錦衣衛理直氣壯的回視中,天德帝坐回銮架之上,此時他臉上的怒容已經消了一半,将腦袋上下了朝還沒來得及摘下的頂戴摘下,随手往身邊這會兒已經重新趕回他身邊的小太監手中一扔,随即看似疲憊地淡淡說了句:&ldo;那不叫&lso;駕崩&rso;,叫&lso;暴斃&rso;,都讓你多讀寫書,勸谏都能勸得漏洞百出……&rdo;&ldo;……&rdo;&ldo;罷了,不打了。&rdo;天德帝看似煩躁地揮揮手,&ldo;知道個教訓就且記着,下次你們就是把廷杖往朕的腦袋上拍,朕也不會再給你們這群不長記性的再漏一點兒好處‐‐擺駕,回了!&rdo;天德帝被明裡暗裡罵了一頓,居然還松口了。此時,在場二十七名錦衣衛包括雲峥在内,都不由得稍稍愣神,皆是面面相觑‐‐反倒是跪在最前頭的白術沒說話,重重把腦袋往地上一砸。聽見那&ldo;啪&rdo;地一聲輕響,雲峥在二十一的攙扶下下了藤條椅,勉強在地上跪穩了,帶着剩餘二十六名在職錦衣衛齊聲高呼:&ldo;臣(卑職)等,謝主隆恩。&rdo;天德帝回給了他們一個冷豔高貴的&ldo;哼&rdo;。反倒是旁邊沉默了很久的薛公公一聽心道壞了,這是要大團圓結局?那自己的褲子不是白尿了!轉過身卻看見那小太監們已經将皇帝擡到了都尉府的大門口,趕緊跟了上去,而此時,他們已經在這追趕之間出了都尉府大門‐‐&ldo;皇上,皇上,這可使不得啊,這八十杖才打了一半沒到就停了手,都尉府還不鬧翻了天去啊!&rdo;&ldo;嚷嚷什麼,邊兒點去,你身上臊得慌,不用回去換褲子啊?&rdo;天德帝頭也不回地說,&ldo;還打什麼打,沒看見那群鷹犬裡最小的那隻狗崽子都在呲牙咧嘴要咬人似的了麼?……&rdo;&ldo;……&rdo;&ldo;本就沒打算把八十杖打完,紀雲那夥人頂多挨到一半就要求饒,誰知道都尉府忽然養了個急脾氣這才二十多就憋不住了……這要是把人打壞了,以後你給朕辦事?&rdo;&ldo;……&rdo;&ldo;閉嘴,回去換褲子。&rdo;&ldo;……老奴領旨。&rdo;&ldo;滾吧。&rdo;那之後白術自然是被教訓了一頓。隻不過當時的情況是雲峥趴在床上皺着眉教訓人,都尉府二十八号錦衣衛同志搬着一張小闆凳坐在旁邊捧着臉聽得一臉認真做深刻檢讨狀,雲峥本就身上疼痛難忍,再一扭臉看見身邊那個眨着眼滿臉&ldo;然後呢&rdo;的小鬼,頓了頓,忽然就沒有了繼續教訓人的欲望。&ldo;你出去吧,今兒不是還要出外差麼?&rdo;錦衣衛指揮使轉過頭面朝床内側,&ldo;順便讓紀雲進來給我換藥。&rdo;&ldo;喔,皇上讓我和十八盯着那些個西番人呢,他們出宮了,但是還沒走,看着一副準備常駐的模樣。&rdo;白術想了想說,&ldo;不過要是換藥的話我還是有……&rdo;&ldo;不要你。&rdo;雲峥想也不想一口回絕道,&ldo;你這毛手毛腳的,勁兒還大,我這身上一大半傷都是你下手沒輕沒重的功勞,還敢勞煩你換藥?&rdo;&ldo;……&rdo;雲峥聽見蹲床邊那小鬼一下沒了聲音,下意識地将腦袋轉回來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這會兒那小鬼正閉癟着嘴滿臉受傷地看着自己,他頓了頓,忽然就對昨天天德帝的遭遇感同身受起來,除了屁股疼還覺得頭也疼了起來,于是不着痕迹地歎了口氣随即道:&ldo;這是什麼臉,醜死了……我開玩笑的,你出去吧。&rdo;白術站起來拍拍屁股,活動了下身上的筋骨,渾身&ldo;咵嚓咵嚓&rdo;響,好像她每擰巴自己的腰一次,身上就能有零件往下掉似的‐‐十來歲的年紀本來應該算是身子骨柔軟的時候,她這反倒像是老太太似的,随便往哪兒坐一會,再站起來就渾身酸疼。做完了舒活筋骨的運動,再擡起頭時,白術發現雲峥老大又是一臉準備教訓人的模樣,于是這一次她完全不準備再繼續逗留,屁滾尿流地就沖出了房門……這會兒雲峥的房門口守着她師父還有十八,兩人正低低地說着話呢,見白術出來,紀雲交代了幾句出外差時候千萬要小心,那些西番人有些手段,盡量離遠點兒說什麼聽不見就算了之類的話,就轉身進了屋子,白術整理了下身上的裝備,将腰間歪歪斜斜挂着的繡春刀以及象牙牌扶正了,跟着十八一塊兒前後腳出了宮。……西番的使節住在驿館裡,生活多姿多彩,平日裡不老老實實在驿館裡待着,盡在街頭閑晃,正巧這會兒又是中秋前後,街上雜耍賣藝的走了一撥又來一撥,央城街道上倒是比平日熱鬧了許多……耍火叉的動力利落踏實活潑,引來一陣陣喝彩;弄中幡的幡幅飄展,鈴聲叮當;還有耍花壇的,刷雜技的,禽戲木偶戲的,街上那是掌聲喝彩聲不斷,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以西決二皇子為首,其餘的人包括那天那個死肥豬似的西域和尚在内一幹人等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東看看西看看,那個西決似乎對捏面人和木偶戲特别感興趣,停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手藝活,待身後的人忍不住上來在他耳邊耳語半晌,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白術和十八貓着腰走在房頂上,跟着他們跟得腰酸背疼,白術好歹還能看看熱鬧了解了解古代人民民生樂趣,對這些早就不新鮮的十八那是從頭抱怨到尾,奈何這些西番人真是體力好得過分,從街頭走到結尾,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在路過一個射箭有獎品的攤子上時,原本他們是頭也不回到打從那兒淡定路過,忽然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吸引了西二皇子的注意力,于是他又倒着原路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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