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沒說。”摸了摸鼻子,先前的張狂早就不知丢到哪去了,仔細看起來,後來的這位卻也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
而這時,啞笑已将茶水端了上來,一時間屋内的異香愈發芬芳。
“久等了,這是您的茶,請慢用。”輕輕将茶盞放在兩人面前,啞笑向後退了退,忽然一隻手伸過來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啞笑臉色慘白地盯着那鮮紅的直衣,似乎不相信竟有人敢如此無禮。
“把她放開。”藤次郎的目光登時變得森寒,他站起身嚴肅地叫着對方的名字,“藤三郎,你我之間的事情不要牽扯到無辜的人。”
“無辜?”藤三郎也站了起來,随手将啞笑扯到自己身側,啞笑被他扯得一個踉跄,險些跌在他身上,而剛剛端上的滾燙的茶水被順勢帶翻,淋淋漓漓灑在地闆上,呈現出更深的木質顔色。藤三郎毫無笑意地勾起唇角,“介入了你我之間的人還能叫做無辜?别忘了,你才是把她牽扯進來的罪魁禍首。”他一手抓着啞笑,一手便拔出了腰際的刀,“秋荻藤次郎,拔出刀來一決勝負吧。隻要你赢了我,這個巫女就歸你處置,否則……”他陰森地一笑,“我會把她當成你的同黨帶走。”
藤次郎疲倦地看了他一眼,“我早說過,我不會再和你動手。放開她。”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刀光一閃,啞笑的頸間已多了一柄利刃,“我一路追你追了這麼遠,每一次都讓你逃掉,你以為你不肯動手,這個巫女的下場會怎樣?”
“秋荻藤三郎!”藤次郎閉了閉眼睛,許久,才慢慢開口道,“你現在手裡拿的是什麼,你有覺悟嗎?”
怎麼可能會有。藤三郎面對藤次郎散發的威嚴氣勢不覺吞了吞口水,硬着頭皮叫嚣,“少廢話!今日一定要作個了斷。”
就在他幾乎閉着眼睛揮刀向對面劈去時,啞笑陡然掙脫了他的手,嬌俏的身影一閃便擋住了刀的去路,藤三郎不禁一驚,硬生生收住刀勢。搞什麼!這女人不要命了嗎?明明剛才還是他手中的人質,吓到瑟瑟發抖,居然突然擺出一副大無畏的神情站了出來,想要充當和事老!
刀鋒的寒氣刺痛了她的額,她的眼,她瑩潤如玉的頰,她的眼卻眨也不眨一下,直視着冷汗涔涔的藤三郎,清亮的嗓音揚起:“我說過不要動兵刃,我的話您聽不懂嗎?您知道在這麼狹小的房間裡動武會産生什麼後果嗎?”她神色沉靜,全不見适才的驚慌,“不是我危言聳聽,此處方圓三十裡之内再沒有其他可避風雪之處,難道藤三郎大人是想讓我等三人在冰雪中過夜嗎?”她指向窗外,風的呼嘯聲似應和了她的話。見藤三郎的神情有一絲動搖,她放緩了語氣,“兄弟二人有什麼不能開解的心結,非要武力解決?”
藤三郎本已有些猶豫,聽了最後一句,反而握緊了刀,“你說我與他是兄弟?”他不屑地哼嗤,“你别弄錯了,小巫女,我和他什麼關系也沒有!”他一腳踩碎了腳邊的茶盞,再度揮起刀,“你讓開,我和那家夥有好一筆賬要算呢。”
藤次郎目光如炬,手指剛剛沾到刀柄,便見啞笑左手一攔,制止道:“藤次郎大人不必理會,我自會處理。”言畢,她瞪了藤三郎一眼,俯身拾起一片殘留茶香的碎片,用力拈在指間。
“藤三郎大人,對待自己的兄長竟用這樣的态度嗎?以客人的身份如此侮辱主人,就不怕遭到神明的譴責嗎?”啞笑凜然地大聲指責着,舉手揚眉,指尖微微着力,那碎片頓時化為粉末紛紛掉落。
藤三郎欽佩似的睜大了眼睛,而後迅速斂起不合時宜的表情,雙手高高舉起了武器。被一點點威懾吓退,可不是武士的作風。
與此同時,啞笑舉在眼前的手指間泛起一片熒光,幽綠的光芒缭繞流轉,卻不顯得詭異,一股清冽之氣在眉宇間漾起,全身上下散發出令人生畏的氣勢。
藤次郎神色一凜,左手搭上她的肩膀,急道:“請手下留情,巫女大人。”
啞笑的動作頓了一頓,趁着這個空隙,藤次郎猛然出手,用未出鞘的刀擊向早已動彈不得的藤三郎,藤三郎應聲倒地。看樣子是昏過去了。
“哎呀哎呀。”啞笑低低歎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手指一揮,熒光登時散去。
此時窗外已全黑,隻有風的呼嘯預示着這一夜将成為不尋常的記憶。
3、
風獸呼号,冰冷的手指強行扒開房屋的縫隙攀爬進來,無禮地侵入本就不甚和暖的室内。熾熱的火焰在它無形的大手中掙紮,發出喉嚨被扼住一般絕望的哽咽。光線明明滅滅,投落在牆壁上文靜的側影随之晃動,時不時模糊了輪廓。
端坐的藤次郎将擅自收入手中的小本子恭敬地放在小幾上,明靜深邃的瞳直接而不失禮地凝視着正對着他深深低下頭來的啞笑。
“給您添麻煩了,藤次郎大人,請原諒我等的失禮。”啞笑誠懇地緻歉。
藤次郎的眼睛緩緩眨了一下,“什麼?是我們兄弟給你添了麻煩,巫女大人。應該是我要多謝你的關照,請原諒舍弟的無禮。”說着,他便鄭重其事地向啞笑行了一禮。
這一下出乎啞笑的意料,她不覺有些慌亂起來,連忙回禮,“請不要這樣,”她歪着頭微微一笑,顯出小女孩的俏皮神色,“若不是因為我,您是不會和令弟動手的,對嗎?”
藤次郎注視她片刻,靜靜答道:“不,一路上已經動過不止一次手了。”
“哦?”啞笑了然蹙眉,“但您一直在避免動手,所以才會不停逃走,不是嗎?即使迫不得已,您也隻是令他昏迷,并沒有下殺手。”
藤次郎沒有回答,隻是将刀放在膝上,慢慢撫摩着凸凹不平的刀鞘,目光投向透不出一絲光亮的窗口,聲音帶着難掩的怅然,“弟弟他……小時候,不,一直都很乖巧。”
啞笑怔怔地眨着眼,沒有接話,就那樣靜靜聽着。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是不需要的,聆聽才是最佳的選擇。
“從名字上就可以知曉,我是家裡的次子。兄長是父親唯一的嫡子,本該繼承父親的職位,但他現在……不在了,所以由我代替了他。但是弟弟非常想要得到那個職位,所以才一時做出了錯誤的舉動。”他神情沉重,目光黯淡。
“ヘ……竟然有這樣的事。”啞笑輕輕吐了一口氣,“那麼,藤三郎大人是不是被什麼人利用了?他看起來并不像是那麼壞的人。”
藤次郎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看得她窘迫地低下頭去,這才緩緩收回目光,“巫女大人說的也有道理。弟弟非常年輕,性子又鹵莽,不懂那些勾心鬥角的東西,會被利用也很有可能。多謝你的提醒。”
真的感謝,為什麼聽起來聲音卻像是不悅呢?啊啊,是了,人家的家務事多半不願由外人插嘴的,他一時感慨說了出來,自己也應該聽聽就好,怎麼可以多話?一邊惱着自己,啞笑一邊就咬了咬唇,想着怎麼彌補自己的過失才好。
突然,一陣轟鳴由遠而近隆隆奔來,她不由“騰”地站起,全不驚慌,倒有幾分詫異。雖說預計會有妖怪來襲,這聲音也未免……
藤次郎警惕地側耳細聽了一陣,臉色愈發凝重。見啞笑未有進一步動作,他忽地一躍而起,迅速攫住啞笑的手臂。
啞笑一呆,來不及掙紮,已被拖到躺在地上的藤三郎身旁,隻見藤次郎用另一隻手将藤三郎一把扯起,同時屋子陡然一晃,三人一齊跌向一個角落,随即頭頂的什麼紛紛掉落下來,火光驟然熄滅。
啞笑正吓得六神無主,身子忽然被拉進一個溫暖的區域,隻聽一道低沉的嗓音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格外清晰地穿過耳畔。
他說,恕我失禮,請就這樣不要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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