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首輔門口了?”她忽然驚覺。他撩起簾子看了看:“是首輔家沒錯兒。靜悄悄的,看來一切還都安好。”
“嗯……”她整了整衣衫,“把那東西給我吧。”他翻開随身的藥箱,從夾層裡面抽出了一個青色紙卷。這正是今天早上,他給春太後診脈時,太後偷偷交給他,計他在藥箱裡夾帶出來,交給冬太妃的。
早在太後卧病之初,就被青王海若軟禁。自家的親眷和命婦們雖可以往來探視,無不是在密切監視之下。外傳的書函也是要給青王過目的。唯一能夠與太後接近的人,就是同樣被軟禁宮中的太醫盧隐。所以,春太後差不多是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往來。
然而沒有人知道,太醫盧隐卻是冬太妃的心腹。所以,冬太妃雖然幾乎不曾去長閑宮探望過春太後,兩人之間卻一直保持聯絡。盧隐用藥箱帶出了一封封信件,從互通款曲,到密謀商議,到設定計劃,最後終于把太後視若生命的先王遺诏帶了出來。
而冬太妃安排文斓人長閑宮,卻隻是聲東擊西,掩人耳目,順便捎帶着傳遞消息。這一點,連文斓自己都不知道,她以為太妃真的需要她去尋找遺诏。春太後雖然死了。但遺诏終于成功地逃出了青王海若的手掌心,此時,隻要将它交給白首輔,冬太妃就算大功告成了。
盧隐把那小紙卷晃了晃,卻籠入了自己袖子裡面:“還是我進去給他們吧,你好歹也是一個太妃……親自出面恐怕不太好。”她笑了笑,應允他的體貼。“哎,”他一面爬下車去,一面歎着氣,“把這個煩惱物事扔給首輔大人以後,我們就自由了。”
“等等!”她忽然叫住了他。“怎麼?”他又不明白了。她眨了眨眼睛:“拿過來,我想先看一眼。”
“這麼好奇。”他依言遞給了她,卻說,“不好吧。這個是蠟封的,拆開之後,首輔會知道。”她白了他一眼:“知道又怎麼樣,我是太妃我不能看麼?再說了,她妹妹是把這個給了我,可沒說一定要我轉交給他。别說拆開看看了,我就是不給他,給了青王,或者扔到青水裡面去喂魚——那也由得我高興。”“好好,你别說了,快看。”他拿她無法。
說話間,她已經用指甲刮開了封蠟,展開紙卷,就着馬燈的一點兒微光,饒有興緻地讀了起來。
盧隐悄悄地注視着她。因為宮中生活清閑,保養極好,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但其實冬太妃已經年過四十。奇怪的是,她一方面像每一個世家貴婦一樣矜持而深沉,一方面卻在他面前時不時流露出小女孩的脾氣——谑笑、好奇、任性、沖動,簡直樣樣不缺,一點兒不随年歲的增長而改變。他留意到她鬓邊,竟然有了一根白發,于是伸手想替她拔去。
這時他忽然發現,她臉色變了。她盯着那張小小的蘭草紋青箋,方才那一臉溫存笑意頃刻間蕩然無存。信上的字并不算太多,她卻看了又看,仿佛難以置信,把一對蛾眉越收越緊,最後長歎了一聲,不說話。
盧隐心道不妙,把那張紙從她手裡輕抽了過來,快速讀了一遍,不覺驚呼:“怎麼會是這樣?”冬太妃緩緩道:“我終于明白,為什麼太後她一直攥着這個遺诏,不肯給他的兄弟,卻偏偏要留給我。”
盧隐不明白:“這有什麼區别麼?”
“當然有區别。”冬太妃道,“這樣看來,太後跟她的兄弟,可算是兩條心了。本來,自首輔和我們所有的人都以為,遺诏上必然是傳位給巫姑的那個私生子。這也是自首輔一直期待和準備着的。誰想到先王的思路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先王指定的這個人即位,不符合白首輔的利益,自首輔肯定不答應。春太後定然早就知道遺诏的内容,她若是向着她娘家,就會毀了這文書,或者讓自首輔直接拿到這個東西。但是她沒有這樣做,她心裡……其實還是向着先王的啊。也許她選擇在天羅花下死去,就是暗示我,要尊重先王的意願……”
“暗示你?”“是的,情形很明了了。”冬太妃說,“這個遺诏,太後不是傳給自首輔的,而是托付給了我。”
“怎麼……”盧隐聽着她那鄭重得近乎冷酷的語氣,覺得有些害怕,“難道你不打算把這個交給首輔了?”“當然不能給他了!”
“那你怎麼辦,自己拿着?”“嗯……自己拿着,”她說,“拿去送給遺诏上的那個人。”
盧隐的臉白了。
“太後把這個給了我,也就是因為隻有我能做到,”她緩緩地說,“那個人的身份和行蹤可謂高邈,尋常人别想請得到。”
“你能?”她笑笑:“我也就是機緣巧合,和那人有過一面之交,還成了朋友。不然,這郢都城中,怕是再沒有一個人能去得了的。”
盧隐覺得有些虛脫,又問了一遍:“那麼說,你真的打算去找那人了?”“當然啦!怎麼?”她忽然覺察到他神色有異。
他盯着她的眼睛,說:“可是那邊太遠了,這一去要走上半年吧……”“也許還不止……你到底想說什麼?”她覺得他不對勁了。
“我不能陪你去,”他說,“我已經老了,有嚴重的關節病,那邊的沼澤,會要了我的性命。”“對不起,我不知道。”她默然,良久道,“那麼,你等我回來?”他不說話,搖了搖頭。
她驚呆了,她沒有想到他會搖頭。他說他不願再等了——怎麼會?她忽然間很想質問,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這個男人,已經為她等了二十八年了。她沒有資格要求更多。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麼。”他慢吞吞地說,“從我十八,你十四歲的那個時候起,每一次,我說要你跟我走,你都拒絕我。拒絕又不拒絕徹底,一拖再拖,總是要我等着,等着……我要娶你,你說你不夠喜歡我。你進宮了,我做太醫等着你。一年年看着你變老,我自己也變老。先王駕崩了,你還是要我等,太後死了,你仍然不願走,現在終于出來了,沒事了,可你還是要我繼續等下去……你去那邊送信,卷入這些糾紛,便不會有一個盡頭,也許你會因此而送命!而我,我到底哪一天才能等到你?”
她依舊沉默,把遺诏收在手裡,輕輕地撫摸着。過了良久,方道:“不管是死,還是跟你分離,我都不願意。但是送這個東西……是我必須要做的。你真的不能諒解?”“可以諒解,”他急促地說,“你抛下我多少次,我都可以諒解……也隻能諒解。”
她明白了,原本漂浮的心,忽然沉到了冰冷的水底。“這就是你要說的嗎?”“也許我們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再見吧。”他歎了一聲,跳下馬車,徑直走開。
冬太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從車上跳了下來,大喊一聲:“盧隐,你聽我說!”“别再說了。”“不行!你一定要聽我說!”她拼命咬着嘴唇,克制自己越來越激動的情緒,“如果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哪怕你不聽,我也要告訴你——”
他終于轉過身,在十步之外,遠遠地看着她。像是害怕着彼此,沒有再敢走近。
“其實,你并不了解我這些年怎麼過來的,我也不了解你。我知道沒有那個資格,但我真的嫉妒雲涓,她做了你的弟子,可以一直看見你,聽你說話,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們……我們總是分開,浪費了所有的機會。”她停了停,深吸一口氣,“十四歲那年,我因為吃醋,跟你賭氣,本來該我姐姐進宮的,我非要鬧着自己去,好讓你看見我多風光。其實進宮的第一天,我就後悔了。我那時瘋狂地想過死,想過要逃出宮去跟你私奔……後來,你成為了太醫入宮見我,我還是很驕傲地不理你。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可是那時候……我恨不得自己天天生病,哪怕病死了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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