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鐘,黃阿強照例起床,趴在陽台上往下看。這扇六樓陽台的窗戶,就像一個顯示器屏幕,每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屏幕上出現了;過一會兒,又消失在了屏幕裡。
起初,這屏幕上隻有馬路對面,“四海超市”、“百靈超市”做靜态背景。“四海超市”的招牌是翠綠翠綠的,這會兒時間太早,超市還沒有開門。卷簾門緊緊地關着。“百靈”超市的招牌是鮮紅鮮紅的。招牌上半部寫着“玉泉方瓶”,還畫着一個酒瓶。下半部才寫着超市的名字。一家超市,又不是音樂機構,為啥要叫做“百靈”呢?有好事的老頭老太太,上門問過老闆。原來,超市老闆的媳婦兒叫陳百靈,這家超市的法人代表是老闆的媳婦兒,所以,超市就叫百靈了。好事的老頭老太太們,見老闆肯說話,又繼續問:那為什麼招牌上,要寫着“玉泉方瓶”哪?原來,這個超市的招牌,是“玉泉方瓶”的廠家,免費給做的,條件就是,要印上自己家的logo,這就和許多小店門外的遮陽傘,印着“可口可樂”、“百事可樂”一樣。
五點多一些,黃阿強眼前的畫面動了。他正在等的目标出現了。有一個梳着丸子頭的年輕女子走過去了。她幾乎每天都在這個時間,路過四海超市和百靈超市。這麼早就上班,除了餐飲業,不做他想。要不,就是上班地點特别遠。
女孩兒今天,穿了一件黑白細格的大擺棉布連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寬松的藏藍色開衫,穿着一雙白色的樂福鞋。昨天女孩兒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帶長裙,外面穿着一件鋼筆水顔色的開衫。前天,女孩兒穿着一件白色的镂空棉布吊帶長裙,外罩一件墨綠色的開衫。她怎麼有這麼多件開衫呀。她真好看。黃阿強的目光在女孩兒腰間和臀部流連,皮膚白皙的女孩兒,打扮慵懶随意。女孩兒非常喜歡穿寬松的衣物,喜歡穿長裙。因此,黃阿強隻能在心裡,脫掉女孩兒的衣服,想象女孩兒的身材了。
女孩兒走過之後,街道又變得寂靜無人。大約六點鐘,黃阿強在心裡開始默念:“芝麻開門!芝麻開門!芝麻開門!”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哐當兩聲,兩道卷簾閘門一前一後升起,兩家超市開門了。這兩家超市喜歡占道經營,不愛安安靜靜地,在自己的空間裡吐故納新。百靈超市的男主人,像螞蟻搬家一樣,從旁邊的地下旅館,從停在人行道上,綠化帶旁邊的一輛金色面包車上,從停在馬路邊的一輛黑色小轎車上,從超市的房間裡,搬出牛奶、卷紙、零食、瓜子、酸奶等等,等等,每天都像在盤點貨物一樣。人行道被這些貨品擺滿了,人們走過百靈超市門前,需要從貨品中間穿行,就像在檢閱貨品一樣。一走一過,難免會想起:今早去洗手間,家裡洗手間的紙不多了,就剩一卷啦,捎帶一卷紙吧。于是買走一卷衛生紙。一走一過,難免會想起:冰箱裡的牛奶就剩一盒了,明早用牛奶給孩子煮過燕麥粥,就沒了。需要再買一箱牛奶啦,于是捎走一箱牛奶。可見這百靈超市的老闆,深谙人們的購物心理。他創設了一個情境,于無聲處引領消費。那些淩亂擺放的貨品,比整齊的貨架,更容易制造出“找到你啦,買下來”的消費驚喜。
四海超市的老闆也在搬東西。不過,他家做的生意是調料、飲料、牛奶等生活用品批發。半年前,平價超市開業的時候,正值疫情,四海超市的老闆似乎有些一夜暴富心态,抓住商機,開了這家四海超市。可是,疫情很快結束了,人們不再大量囤積生活用品。四海超市的生意便蕭條起來。若論賣調料,這條街是一個夜市,即便四海超市的調料是批發價,這條街上現磨現賣芝麻香油胡椒粉的,就有三家。老闆姓居家過日子,更喜歡買這種衛生條件雖差,物美價廉的。若論賣飲料,人們買一瓶飲料随喝随走,喝完了,把飲料瓶順手扔進垃圾桶,多輕省。鮮少批發一箱相同口味的飲料,拎着走的,太麻煩。即便是賣牛奶,四海超市也沒有優勢,百靈超市緊鄰着小區的一個出入口。四海超市和小區的出入口之間,隔着百靈超市,别看隻有幾步。那些中年婦女,大爺大媽,還是喜歡到百靈超市買牛奶,轉個身就進入小區了,拎着那麼沉的東西,能少走一步也是好的。最後,天時地利人和,百靈超市開了十幾年了,老顧客還是喜歡去那裡,他家的貨,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四海超市才開了半年,賣的東西不接地氣,他家主打調料批發,飲料批發。誰家能天天買調料呀。此外呢,除了旁邊這位強有力的競争對手百靈超市,向西邊步行十分鐘,有一家大型全國連鎖商超。向東邊步行十分鐘,還有一家大型全國連鎖商超。大型商超購物環境好,商品保真,消費層次高一些的社區居民,更喜歡去大型商超購物。更遑論,還有“餓了麼”、“美團”,可以足不出戶,在網上購物呢。
黃阿強歎息,這四海超市的老闆,開業之前,也不做市場調查,早晚得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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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還真讓黃阿強說着了。一周後,四海超市打出了停業甩貨,最後兩天的噱頭,之後,隻開了半年的四海超市,貨物和櫃台被運走了,隻剩牌匾了。
四海超市黃了,生活還得繼續。黃阿強還是每天五點,趴在六樓的陽台上往下看。陽台的玻璃窗,就像電影寬熒幕,每個走過取景框裡的人,似乎都是活動屏幕上的演員。五點多一點,那個紮着丸子頭的女孩兒,還是會按時經過百靈超市門口。黃阿強的目光追随着女孩,落在女孩兒露在外面纖細的腳踝上。他的目光若有實質,仿佛幻化出了一雙手,已經完全掀開了女孩兒的裙擺,她的腿真白,真細。
四海超市沒有了,黃阿強發現裝修單位進駐了四海超市。一袋又一袋鑿下來的建築垃圾被運走;沙子水泥等建材,一袋袋被運進去。黃阿強很好奇,四海超市黃了,接下來,這個位子,會開一間怎樣的店呢?如果能開一間花店就好了。麥當勞、肯德基能在這裡開一家分店就更好了。黃阿強瞧着那不到60平方的門臉,自己都被自己的臆想逗樂了。
幾天後,在四海超市到處散亂堆放的水泥沙子之間,躺着一個梳着丸子頭的女孩兒。發現屍體的是裝修公司的工人。今天早上,他們發現門沒鎖,可是,昨晚下班,他們明明是鎖了門的。推開門,他們就發現了屍體,立刻報了案。他們都住在一起,是公司提供的宿舍,昨晚也能互相證明,下班後,一起吃了飯,都沒有離開過宿舍。今早也是一起來的。雖然一個人持有鑰匙,但是他的夥伴們都證明,他一直沒有單獨行動過。萬裡天問了他們幾句話,就讓他們先回去了。
局裡其他部門的同事,還留在現場勘查。萬裡天拉高警戒線,等着江清藍貓腰鑽出來。大家摘掉手套,扔進垃圾桶,回到車上。
淩寒:“對死者遺體進行初步檢查後發現,女性死者被侵害過。脖子上的瘀傷呈線狀,疑為繩子等物體壓迫造成。生前可能曾遭人勒頸。女性死者身上,沒有發現開放性傷口,但其額頭、手臂和下肢有擦傷。屍體運回局裡以後,還要進行毒理學檢查,以确定死者生前是否中毒。目前,還要等待屍體檢查的進一步結果。”
白雪:“死者叫周燕,是雲雷中學高三的班主任。”
果拾綠:“她為什麼那麼早出門?”
白雪:“雲雷高級中學升學率非常高。我在網上看到過,冬天,淩晨5點,外面天還黑着,高三學生的教室就已經燈火通明了。5點50分之前,學生們都已經全部進入班級了。周燕每天五點十分左右到街口,正好趕上五點發車的第一趟早班車,去看早自習。”
栾朗:“死者額頭、手臂和下肢有擦傷,是不是說明,這裡不是第一現場?這些擦傷,有可能是兇手侵害死者後,拖行屍體造成的。”
萬裡天點頭同意:“今晚加班。”
淩寒和栾朗開始挂電話、發短信。顯然,這兩位晚上都約了人。
萬裡天和江清藍他們走進百靈超市,差點被一個踩着滑闆,從後門進來的少年撞上。
“明明,你小心點兒啊!”老闆笑着吆喝。
沒想到,百靈超市有前後兩個門。
萬裡天拿出證件給老闆看:“平價超市也有前後兩個門嗎?”
“沒有。這個門是前幾天剛開的。我這個門是開在獨立在建築之外的陽台,不影響整棟樓的結構和安全,在物業辦理了正規的手續的。”
“我們要調取和拷貝一下您店裡的監控。”
“我店裡的監控,昨晚壞了。”
這就有些巧了。隔壁的店裡發生了惡性事件,百靈超市與四海超市一牆之隔,完全可能拍下犯罪嫌疑人,老闆卻聲稱監控壞了。
江清藍神色嚴肅:“昨晚或今天淩晨,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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