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襲君踉跄着走上幾步,嘴唇翕動着,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他想,他們确實都與從前偏離了,杜舞雩丢掉了壯志,那個驕傲又冷漠的天谕展露了少有的溫情,隻剩下一個耽于過去,圈地自困的弁襲君……他嘲諷地笑了一聲,手指摳在牆上,在他開口的瞬間滑落下來:“我會去找一劍風徽。”燭火強烈抖顫着,那光芒越來越淡,像輕輕一口氣便要吹滅了。弁襲君轉身踏出幾步,聽見鸠神練在身後薄弱的吐息,他慘然道:“你不虧欠我,但你應當向他說一句抱歉。”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在空空落落的殿堂上,響起他離去的腳步聲,鸠神練緊閉着雙眼,她挨在牆上,雙肩随着呼吸起伏不定。在她的耳中,那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小去,終于無法聽聞。「十二」“不用一直看着我,這又不是合歡散。”步香塵笑吟吟地說。她開了熏爐,挑了挑底下的雲母,把粉末均勻撒在其中。據她所說,這香料适合杜舞雩現狀,有頤養心氣效用,也更能助眠。“不過我很遺憾,你不喜歡我最先點的那一種。”步香塵掩唇一笑,“别露出這樣嫌棄的表情,你能醒過來,它功不可沒。”她意有所指,然而杜舞雩并不願回想起那兩個噴嚏,一聲不吭地轉過臉去。又聽一陣裙钗窸窣,是步香塵在床頭坐定,從袖中掏出幾本書冊,擱在手旁:“你現在情況不能多動,想必十分無聊,這是小女子收藏之物,可供你翻閱解悶。”“你可以不用如此盡職盡責。”杜舞雩悶聲道。“醫者仁心啊,我怎能看你如此頹廢?”步香塵漫不經心說,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聖裁者大約也要回來了。”正講着,天際掠過鳥類漆黑的翅翼,宛若一抹暗色的長霓,輕巧停落在幽夢樓花草之間。弁襲君以手推門,緩步踏入,步香塵起身道:“果真來了,那這個位置,我也就不便多坐。”她靈巧地為弁襲君讓開路徑,對方卻隻是拂了拂衣擺,坐在床邊置放的座椅上。弁襲君一路腳步匆匆,面色凝重,步香塵心知他們有話要談,也就徑直出了卧寝,想了想,又貼心地把門掩上了。屋内兩人對視,一時無言,明明各自心事糾葛,在喉間卻隻剩啞然。弁襲君抿着嘴唇,他的手僵硬地擱在膝上,指尖偶爾蹭着衣擺,看去幾乎顯得無措。暗光流轉的孔雀眼裡映出杜舞雩雙目,和那一貫微蹙的眉宇,他的心中竟不由恍惚,又開始茫然地想,自己是多久不曾見過這樣的一劍風徽了。他似乎已經習慣對方不會出聲,也不會動作的模樣,隻是默然卧在某處,任由自己說出再怎樣唐突的話,亦不會作出冷言冷語的駁斥。他渴盼着杜舞雩醒來,卻也有着同樣的畏懼,就像一隻被細韌絲線纏住腳的鳥,受束縛的同時,卻更害怕不慎将那僅存的牽連扯斷了。長久的靜默令人氣悶,杜舞雩心中一片滞澀,弁襲君的模樣落在眼裡,讓他幾乎如鲠在喉。他嘗試着發出點聲音,輕咳了一下,終于低語出來:“弁襲君。”對方眼中一凝,驚覺般擡起頭來。這反應讓杜舞雩無奈,他就如安撫着一隻驚惶的雀鳥,在勸說它舒展開畏縮的翎羽,也收斂起局促的眼神。“我的傷勢無大礙。”他這樣說道。若他能更幽默識趣,也許就可以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讓兩人都能松出一口氣。然而杜舞雩悶沉慣了,隻得辭不達意地講道:“我已經聽此處主人說過,是你帶我來這裡求醫。”“還記得睜眼時,看見你那般失态模樣,讓我實在有些茫然。”他頓了頓,忽然歎息似的,輕微地說道,“原本,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弁襲君低垂的眼睫顫了一下,似要起身上前,卻又生生按捺住了。他壓下聲音說:“你仍在這世間活着。”“這自然很好。”杜舞雩的嗓音有些沙啞,如同靈魂未與身軀徹底的契合,從那縫隙裡不住發出飄忽的聲響。他閉上雙眼,似是回想着在另一個世界所見到的景象,“我昏睡不醒的時候,想到了很多事,也似乎聽到了許多事。”他似乎猜到弁襲君失色的模樣,臉上難以察覺地笑了一笑,又低聲說,“然而我神智不清,也聽得不真切。隻是模糊感覺到,有人很想我活過來。”“……一劍風徽。”弁襲君顫聲道。他蒼白着臉,手指死死攥着,如同一根繃得極緊,以緻要斷裂的弦。然而他不敢放松,害怕着自己要說出一些失控的話。弁襲君吸了口氣,指節被捏得格格發抖:“别說這個了。有件事情,我覺得應當告知你。”杜舞雩看着他。“逆海崇帆解散了。”弁襲君說,“是天谕。她與倦收天做了戰約……”“我知道了。”杜舞雩微合上眼,讓人看不清其中的神色,他沒有對此說什麼,隻是把問題抛還給對方,“弁襲君,你是否遺憾?”卻宛若向深淵裡投下一粒石子,滾動許久,也未傳來回音。他的話在房中空落落地響着,過了好一會,才聽見弁襲君輕輕地吐息了聲。“不論怎樣,這世上已沒有逆海崇帆了。”他猶豫了片刻,還是硬了聲音說,“也不會再有黑罪孔雀。”杜舞雩隻覺心中一陣複雜難言,開口道:“你一向最看重逆海崇帆。”“隻是當初我們三人創立的組織,已經再也回不來了。”弁襲君盡量平靜地說,他的睫毛根根拂落,看去濃黑如夜,“這幾日,我也仿佛和你一樣,昏睡不醒,反反複複地做夢。做你複生的夢,做逆海崇帆回到從前的夢……”他的聲音一澀,“現在其中一個實現了,另一個卻徹底破碎,而我,反而完全清醒了過來。”他站起身,頰邊珠鍊随着他的動作一陣搖晃,掩蔽着閃爍不定的眸光。弁襲君略略偏過頭去,杜舞雩隻能看見他的左眼,那是一種沉暗的紅色,如同一抹日夕殘光,斜斜地照在劫火燒過的餘燼上。“弁襲君隻求現在。若一味渴盼着過去,恐怕将有更多會失去。”他這樣說着,話語裡猶壓抑着感情,讓那聲音微微起伏着,“我現今能挽留的,已經不多了。”他說完了話,快步出門的時候,心神尚紊亂。一連幾下都走得沉重,險些踩到躲在附近的女大夫的腳。似乎是沒料到被抓包得如此快速,步香塵輕咳了聲,手裡還好整以暇地搖着一把團扇。“讓他好好休息。”弁襲君說道。步香塵眯了下眼,扇子邊沿抵在豐潤的嘴唇上,笑得像隻不懷好意的狐狸。她也不看弁襲君,隻是晃了晃手腕,搖着團扇袅娜離去時,還特意壓低了聲音。“他至少要躺一個月不能動彈,這段時間,他都跑不了。”細白的絹面如蝴蝶般撲閃着遠去了,背面的畫被步香塵的衣衫遮着,隻露了邊角處一片眼點斑斓。似是注意到他視線,步香塵回身一笑,那團扇欲遮還休的,現出頂上桃花朵朵,意境應甚缱绻。之後步香塵果真不多打擾,送藥也就拍拍手讓弁襲君去。偶爾入房間,便是确診杜舞雩情況,為下一步治療做打算。她這般盡職盡責,杜舞雩心裡頗為感激,在她診完脈意圖離去的時候,輕聲說了句:“多謝。”“既然收容了你這病患,當然也要盡些心力,”步香塵笑道,話鋒一轉,“隻是你養傷這般無聊,也不願看小女子留的讀物,讓我十分遺憾啊。”她口中輕歎着,似乎相當惋惜,面上倒還是春風化雨的模樣。見杜舞雩嗓子一梗,她也就搖着頭說:“算了,既然沒有興趣,小女子當然不強人所難。”于是把那幾本書冊拿在手裡,閑閑地翻着。最上面一本,封面題字秀麗,隐約有“欲海情帆”四字,應當是書名。這幾字看得杜舞雩很是尴尬,隻願女大夫快些把東西收回去,實在不想繼續枕在底下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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