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舍人的脖子上鎖骨上依稀有瘀痕數處。恒爰按着陣痛的額頭茫然了一刻鐘,自做皇帝來頭一次膿包地同臣下商議說:「司徒舍人,昨天朕喝多了酒,實在什麼都不記得。朕命你司徒舍人隻當昨晚從未來過,司徒舍人可能做到麼?」司徒暮歸挂着悲涼的神情應了。從那後,真的隻當這晚從未來過。但是,為什麼沒看出來當時凄涼的如綿羊般的司徒舍人居然是這副嘴臉?直至司徒暮歸的政績到了不得不升做中書侍郎時,恒爰寫聖旨的手有些無力。恒爰因為恒商做了多少事情,沒人能曉得。斜陽西下,酒喝到盡頭,司徒暮歸告退出宮。今天秋風又比昨日涼,程适從秘書監匆匆往翰林院還上午顧況借的書。遠遠看見一個穿鮮紅官袍的身影悠悠走向皇城門方向,握書的手忽然一松。那個穿紅袍的,可不是那天碰見的萬歲爺的小白臉麼?程适揣着疑惑還罷書,自回秘書監。晚上處所輪東道,今天程适隔壁的趙孝成告假出宮一天,所以該他請客,酒水是偷偷從送菜的雜役手中買的。十個楷字挨挨擠擠湊在趙孝成的屋子裡吃酒,因為大家是文人,還要講究雅道。用兩張席子鋪在地上,正襟席地而坐。等三巡酒過,正襟危坐的斯文人們東倒西歪一屋子,言語從詩文典故漸漸轉到朝局時事,程适趁機道:「我今天下午去還書,路上看見一個穿紅袍子的大人,吃了一驚。居然大員中還有這樣年輕的,看他年紀出不了二十五、六,模樣比我們程大人還年輕些,相貌又清俊,朝中竟有這樣的人物。」幾個楷字大都是同程适一樣,對朝中的要人隻聞名未見面。席之錦便問程适:「你瞧見的那個人是文官武官。」程适思尋了一下道:「沒看清楚。」席之錦清清喉嚨,坐直慢吞吞地道:「據你說的形容,那位大人跑不出是兩個人,如武官,乃是鎮遠将軍呂先,若文臣,便是中書侍郎司徒暮歸。不過呂将軍尚在山東平寇,所以你今天看見的,十之有十是司徒大人。」衆楷字頓時嘩然,固然進朝廷沒多久,這位司徒大人,人人都聽說過。程适暗道:「娘嗳,幸虧我碰見萬歲爺小白臉的事情沒敢同人說過。居然把那位司徒大人當成萬歲爺的小白臉,人真丢到他姥姥家去了。」夜裡躺在床上,把那天在茶樓裡的情形再一一重溫,萬幸沒找出什麼失禮的地方。司徒暮歸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人人眼紅;萬歲爺恐怕在龍陽上有那麼點愛好,人人猜測,但從沒人想過這位司徒大人是皇上的小白臉。因為中書侍郎司徒暮歸從十六、七歲起就是名震京師的花花公子,七、八年來徘徊在風流榜首,從未掉出過三甲。全京城的青樓花娘,沒有一個不想讓這位風流又風趣,愛溫柔又善溫存的司徒大人同自己風月一場。巫山館一夜千金的花魁夕雲就曾放出話來:「恨不生做府中婢,願插荊钗奉慕郎。」此類的話京城大半的花娘都放過,但夕雲的這句分外不同,裡頭有個司徒大人的愛稱。司徒暮歸字慕遠,夕雲稱他為慕郎,可見兩人的關系更不尋常。程适與顧況聽說的司徒大人,從進朝廷到至今如日中天過程乃是如此這般--十五皇子參贊司徒暮歸,與某年某月帶年方十五歲的十五殿下逛花街,獲罪撤參贊名,聖上念其是太皇太後胞弟前太師司徒大人的長孫,開恩調他入中書衙門做個閑散舍人,相安無事過了半年多。十五殿下滿十六歲賜封号外宅前,聖上在禦花園與百官小宴。當時正值春暖花開,聖上一時興起,望着輕衫華美的十五殿下道:「朕有一個封号,正與十五弟相配。『怡春王』三個字,你看可好?」諸官附和贊歎,十五殿下低頭謝恩,席末的中書舍人司徒暮歸掩口竊笑。聖上一向仁慈寬宏,未先怪罪,問其為何竊笑。司徒舍人起身恭敬向聖上道:「禀萬歲,據臣所知,京城最大的勾欄就叫怡春院。」花木扶疏的庭院,八角挑檐的涼亭,紋理分明的石桌,縱橫交錯的棋盤。修長的手指撿起盤上的棋子,分裝入盒。司徒暮歸向對面擡起饒有興味的臉道:「十五殿下現今是要同那人相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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