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沒有正面回答傅春深這個問題,而是顫抖着手,指着碗說:“不……不吃了。”
吃不下,便不吃吧。
傅春深将剛剛盤子放到外間,将剛才老太太吐出來的收拾幹淨,重新回到床前,并不說話,就靜靜地盯着老太太看。
老太太之前是多麼厲害的人物呢,可現在面對傅春深的注視,竟然有種被傅春深壓制住的感覺。
她勉強撐過一口氣,翻了個身,表明了并不想告訴傅春深。
臨了臨了,她還治不住一個曾孫輩的媳婦嗎?
傅春深也沒法子了,她倒是可以拿把剪刀來,放在老太太脖頸間逼問她,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傅春深也害怕,畢竟快死的人了,萬一被她那麼一吓真的斷了氣該如何是好。
她膽子再怎麼大,也不敢殺人呐。
如今來看,阖府裡目前最不想老太太去世的人就是傅春深了。她還沒得到老太太的一句話呢,老太太怎麼能走?
再稍坐了會兒,傅春深再問了一遍,見老太太實在不開口,隻好出去同金媽媽問話。
但金媽媽哪裡知道老太太心裡頭的事,有些事情,老太太可不信任身邊的仆人,一個字的口風都沒漏出過。
木制的門廊下擺了許多花盆,但或是因為下面人的疏忽,又或是因為秋季的到來,許多花盆裡的葉子都開始枯黃卷曲。
傅春深讓金媽媽前去問,金媽媽卻道:“奶奶,主子的事情,我哪裡敢插手?您還是自個兒去問吧。”
上回傅春深被罰時,被二房的人拿住關起來的事,金媽媽一直牢牢記在心底,這回子沒對傅春深蹬鼻子上臉,金媽媽已經覺得自己修養甚高了。
然而傅春深指着金媽媽後面擺着的夜來香,走到金媽媽身側,輕聲細語說:“金媽媽,你後面的花搬來搬去的,不麻煩嗎?”
傅春深在剛進嘉興居門時就注意到了遊廊上的花。
夜來香的花盆附近,盆底的泥土在地面壓出了許多的印子,分明是頻繁挪動過的痕迹。但其他花盆底面又沒有,這已經十分的明顯了。
傅春深懂香也懂花,知道夜來香晚上不能長期放在室内,原本身患有疾的人多聞,更是會讓病情加重。
金媽媽本就心虛着,聽傅春深那麼一說,被吓得立刻應了她,說要會替她辦好這樁差事。
她迅速地進了屋,傅春深和羅寄岚就在門廊上等。
從傅春深留下到出來,羅寄岚一句話都沒有問,他等着傅春深自己告訴他。
而傅春深拉着手,沉着臉望着秋日的天空,那麼明朗澄澈,就好像樹上的葉子沒有在掉落一樣。
他們等了好一會兒,金媽媽才從房裡出來。
金媽媽的臉色很是古怪,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關于傅春深母親被遠嫁的原因。
第二句話是說她幫傅春深辦成了事,傅春深也得幫她才行。
到了第三句話,才是——“寄岚少爺,奶奶,老太太……閉眼了。”
接連而來的沖擊,砸到年輕小夫妻有些恍惚。他倆匆匆趕進房裡,走到老太太床邊一看,老太太果然沒有氣兒了。
富有溝壑的眉間打着結,顯然是死得不夠安穩。
傅春深也不知怎地,就是有些站不住,還好羅寄岚在她身邊站得堅挺,将她扶得穩穩當當,沒讓她失了體面。
而桌子那盤蒸肘子,還溫熱着,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老太太其實是預知到自己的死亡了的,但她就是嘴上不敢承認。她念了好久的蒸肘子不敢吃,一直顧慮着,今日卻橫下心,叫廚房早早預備着做上了。
傅春深又是憤恨又是可憐地望着羅老太太的臉,她不想相信——母親遠嫁出去,竟是那個原因!
可現在,傅春深也無法和一個死人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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