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熠笑道:“你想哪裡去了?三年不下山是因為我在京城對二郎不好,所以換個地方守孝而已,至于說到忙起來,倒也不是現在才有的。”
謝觀南聽着聽着明白過來,三年前先帝賓天,塵埃落定後王位有了歸屬,那樣一來以季熠和悅知風的身份要是長時間留在皇城就不免有些尴尬了。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但留給局中人思考和處理的時間卻很短,所以無論是今上還是季熠,甚至包括悅知風,其實都是不得不在極短的時間内被迫做出決定的。但彼時看來尚可接受的決策在如今看來,他們應該都是不太滿意的,可這樣的不滿也隻能用更長的時間去一點一點修正和彌補了。
從前沒有京城那邊的事,季熠未成年時是被悅知風帶着到處長見識,之後他不願意留在睿王府就輾轉到了西雷山。雖然悅知風一直派人盯着讓季熠很不自在,但畢竟也沒有限制他的自由,隻是季熠無诏不能回京,悅知風也不會輕易離開西南,他們爺倆的生活範圍就幾乎被框定在了這裡。
其實就算不回京城,天南地北總還是能去的地方多,但季熠那些年過得十分混沌,睿王府上下顧着他的安全将他看得緊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些年裡他自己失去了探知世界的欲望。
先帝在時,悅知風還去過幾次皇城,季熠中間這些年卻一次也沒再回過皇宮。他近二十年确實沒怎麼離開過西南地區,但西南三道還是跑過不少地方的,不然也不會對此地的風俗人情、地貌水文都有所涉獵。
季熠的改變是發生在睿王妃過世那年,王妃離世對悅知風打擊相當大,那一陣整個睿王府暮氣沉沉、百事俱廢。世子悅青能打理軍中事宜,但和各道州縣官員的一些交涉他就有些力不從心了,無論能力怎樣,睿王身邊論身份以齊王為尊,這種時候他總要站出來的,季熠本來隻想着暫時接手應付一陣,沒想到這一來倒是找到了他能做的事。
和官員打交道是季熠從小在悅知風身邊耳濡目染看慣了的事,不止悅知風的言傳身教,十歲前在皇城裡,他所學也是有包含這些的,不過那時他年紀尚小,接觸到的也隻是皮毛。這種事紙上得來終覺淺,隻有去面對那一個個真的會做事也真的會犯錯的人時,季熠所學的那些東西才第一次得到融會貫通。
“你說睿王妃不喜歡你,可你的每一次成長,好像都與她有關。”謝觀南發現了關鍵要素,無論主動還是被動,季熠生命裡出現的重要的人,其實都對他影響很大,而睿王夫婦對他的影響,嚴格來說都很正面。
“那我的成長比其他人可晚了許多。”季熠搖了搖頭,似乎是在為自己虛度的那幾年而惋惜。當他開始代悅知風理事之後,他才知道在如此繁重的公務重壓之下,悅知風還能勻出時間親自教他那麼多東西,是件多不可思議的事。
“怎麼能叫虛度呢?”謝觀南不認同這個說法,“所見所聞,所感所想皆有用處。以你的身份,還有從小跟着那麼多名師學到的東西,隻要你想到了、然後真的去做了,就能惠及很多人。”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慷慨和無私。”季熠捏了捏謝觀南的耳垂,親昵地以臉頰去蹭了蹭對方的鬓角。這些事情,一則是季熠願意去做,二則是他除了這些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難道真的在西雷山上坐看日升月落,笑指白雲來去,靜靜消耗歲月麼?
“我上山那幾日,該不會就是你替你阿爺守孝的最後幾日吧?”謝觀南突然想起來,然後算了算日子,好像差不多還真是。
季熠點頭。
這樣一想,謝觀南當日誤打誤撞闖上西雷山還真是挑了個好時候,恰巧季熠孝期剛滿,恰巧他還沒有被其他事情催促着下山。如果說隔着千萬裡路謝觀南被命運推動着來到雲遮已經是天大的巧合,那麼剛剛好能在那時撞見季熠,就是另一個天大的巧合,欽天監都算不出這麼湊巧的日子吧?
“你說你帶壞了我的運數,其實這是我想說的話才對。”季熠原本讓謝觀南枕着自己的胳膊躺着,但對方怕他被壓着控了血,又移開了,并抓了個長條形的靠墊過來充當枕頭,他倆并排躺在榻上說了這麼會兒話,倒是把之前那點旖旎的念頭全壓了下去,“我每次出門總是因為哪裡有事,隻有追着你下山這次是我憑着自己心意做的,可我才過來,你便遇上案子,跟着又是地動,接二連三的事讓我想表個白都挑不出個好時間,你還受了傷,你說我倆是誰帶累了誰?”
謝觀南笑了,他在京畿辦案這幾年,還真隻有些磕碰小傷,沒有像救災那次被砸到要養個把月的傷。要這麼論,季熠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于是大方地擡了擡下巴,蓋棺定論:“也是,可能我和你本來運數就普普通通,該發生的總要發生,行……那就算我倆扯平了。”
如此“豁達”的謝觀南把季熠逗笑了。比起他心裡那些仿佛有着十八彎的崎岖溝壑,謝觀南這樣情緒全在臉上的人真的太好懂了。
“才從江南道回來又要去益州,你弟弟南巡時沒有留下督導西南的官員嗎?”謝觀南雖然知道了季熠此行的必要,可還是覺得事情接踵而來有些太緊湊了,季熠雖然除了一身富貴小毛病,基本稱得上是身體強健,但這些日子接連的長途奔波加之苦夏,人也還是瘦了不少。
如果皇帝出巡說看江南就當真隻是看江南,那曆來也不會有皇帝每次南巡就舉國震動的情況了。皇帝離開皇城不過是一個信号,聖駕到哪裡,哪裡的官員就得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但皇帝不到的地方,并不意味着不會被查,這都是上下心知肚明的事。
“别處都有,但西南沒有。”這樣熱的天氣兩人貼近着靠在一起,體溫都足夠把對方捂到出汗,于是季熠從矮桌上摸過一柄竹扇來扇風,把一絲清涼帶入兩人之間,“西南三道,二郎從不派監察禦史,這是一個約定。”
監察禦史屬禦史台察院,滿員十五人,分察百僚,巡視州縣,監督刑獄,整肅朝儀。皇帝頒布新令、或任免高階官員,當然也包括禦駕出巡,每逢這種時候都會有禦史伴駕或沿途調任赴郡縣,雖無定律但通常而言皇帝出行的方向也會是禦史前往的地域。
季熠說今上從未向睿王管理的西南派過監察禦史,這點令謝觀南十分意外,一面是對隴右軍的存在锱铢必較,心心念念着要收回兵權,一面又似乎釋放出全盤的信任,到底今上希望讓睿王感受到的是哪一種情感呢?
“約定?”謝觀南注意到季熠用的這個詞,那必然不會是皇帝和睿王的約定,而是即墨家兩兄弟之間的約定,“他不派禦史涉足西南三道,但要你替他看着這裡嗎?”
皇帝派禦史監察天下十六道的各地官員,無非擔心天高皇帝遠,朝廷的制度在地方上有執行不到位的時候,而有這樣一群不知何時會在何處出現的禦史,替皇帝奔波于各地,就如同在警告着天下百官,不要心存僥幸去做那貪贓枉法、無父無君之事,皇帝的耳報神随時可能在背後盯着你。
“西南沒有出過太大的岔子,不過這非我之功,是老師給這邊的底子打得好。”季熠說這話的語氣有些不自然,說的分明是好事,但他似乎并不因此而感到輕松,“西南有近半數疆域原本是蠻荒之地,時至今日也還有很多偏僻的地區生活着未開化的少民,是本朝最不容易教化的一片土地,很難想象如果當初不是老師帶着隴右軍在這裡,如今又會是怎樣光景。”
不止季熠說過,謝觀南也從别人口中不知道多少次聽過這樣的論調,毫不誇張地說,在西南這片土地上,悅知風幾乎是一個快要被神化了的人。
“你阿爺……真的很了不起。”然而謝觀南聽到這些卻由衷地發表了對先帝的欽佩。
雖說讓悅知風鎮守在這裡是事半功倍最明智的決定,但如果完成大一統偉業的人不是先帝,悅知風也不會有現在的權力與地位。曆來帝王最忌憚的莫過于開國功臣的功高震主,可先帝給予悅知風的一切已經不能簡單用厚待來形容了。
季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除了悅知風之外的其他人在他面前這樣頌揚他阿爺了,不是阿谀奉承或官場套話,而是這種最質樸單純卻發自肺腑的敬仰,尤其謝觀南口中稱呼的是“你阿爺”而非“先帝”。
“他是個好皇帝。”這一點季熠從來沒有懷疑過,先帝不能算高壽,但在他幾十年的人生中,已經做到了絕大多數人幾輩子都做不到、做不完的事了,“我和二郎即使兩個人合力,未必能趕得上他。”
季熠之前說過王位上坐着的是誰不重要,或許也是因為他一直都覺得無論是自己還是弟弟,都無法趕上更遑論超過先帝,所以他才無所謂那個位置是否屬于自己,而隻想着能不能盡力去做點什麼。
“你好好的富貴閑人不做,倒是樂意給自己的弟弟當夥計。”謝觀南之前不知道這人身份的時候,總覺得西南這塊遠離皇城的土地會埋沒了季熠,如今才知道這人并沒有被埋沒,他隻是把自己賤賣了,“一個王爺,幹着禦史的差事,你弟弟還不用另給你發這份俸祿,啧啧……賠錢貨。”
謝觀南說完側過臉去自己笑了起來。
禦史雖然做着極重要的事,且能直接向君王彙報,但在察院屬于品秩較低的官職,最高不過正八品,所以他糗季熠這句可不算埋汰人。季熠在西南自然是沒有正式官職的,而他親王的身份,在悅知風身邊長大的這份情誼,整個西南官場無人不知,有沒有禦史的官銜根本不重要,更别說他做這事是直接跟他的皇帝弟弟合謀的約定了。
“做嫂子的人,就不要和小叔子斤斤計較了。”季熠嘴上便宜讨得簡直得心應手,被謝觀南擡起腿踢了一腳,咯咯笑着又側身去抱他,然後在對方頸窩邊低語,“我沒俸祿,觀南可願意養我?”
“好啊。”謝觀南答得頗硬氣,但很快接着又道,“沒有俸祿也罷了,你這禦史連個告身也沒有,太不體面了,不如入贅我家吧?我也好名正言順地養你。”
堂堂一個親王,先帝嫡長皇子,正八品的監察禦史都做得沒名沒分,充其量隻能算是個暗察禦史,還是沒俸祿的。
謝觀南閉上眼睛笑着搖頭,可真是個足斤足兩的賠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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