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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着半死的薔薇花,臉上也露出了寂寞的微笑
冷徹的風吹滅了屋内的燈,躺在被窩裡的青年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入目是漆黑不見五指的夜。
他注視着天花闆,而後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大腦中隐隐約約傳來一種類似于不好的直覺的輕微波動,芥川拿起外套披上,而後跪坐在榻榻米上,在黑夜中安靜地點燃了一支煙。
星火在微涼的指尖閃爍,忽明忽滅,沉默的煙霧于室内逐漸蔓延開來,像極了傳說中盤旋在山巒間的雲霧。安靜的室内,唯有深深淺淺的呼吸聲一點點于空氣中散開。
他又做夢了,芥川龍之介想,但是夢裡的情形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模糊起來。他感覺背部有些微涼,伸手一摸額頭,額頭滲出的冷汗,被冷風一吹,涼意順着皮膚侵入。
他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窗外流動着迷沼般濃郁的霧,而被浸潤在霧中的樹林飒飒地搖動着枝丫,葉片彼此摩擦着發出顆粒般的聲音,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整個世界像是被驟然按下了靜音鍵。
芥川披着外套走到街上,他環顧四周,空無一人,深沉的霧霭湧動着,吞噬了一切生機。昨日還是閃爍着五顔六色燈光的繁華不夜城的橫濱,此刻就像是亡靈盤踞的廢墟般,全然的死寂。
他有些不安,那種不安比之前的不安略有相似,是一種順着神經末梢逐漸向上攀附的冷意,就像是用顆粒分明的沙粒摩挲他的皮膚黏膜般。隐隐約約的樹葉彼此摩擦發出顫抖般的低喃,如影如形地追随着他,像極了死亡的陰影。
芥川龍之介攏了攏大衣,似乎就能借此汲取到一絲不該存在的溫度。他慢慢地走着,毫無目的地散亂地走着。窸窸窣窣的低喃依舊跟随着他的影子,霧氣如海潮般起伏着,連帶着整座城市都随着那霧的起伏在波濤間流浪。
空蕩蕩的城市此刻化作了沒有根系的小島,陰沉的空氣随着肺部的呼吸一吸一吐,灌入溫暖的胸腔,刀割般撕裂柔軟的血肉,而後攪動出腥味的血沫。芥川龍之介捂着唇,從指縫中漏出幾聲咳嗽與虛無。
舉目皆是暗沉沉的霧,這些詭異而伴随着魑魅的影子的霧氣就像是編織了一個巨大的罩子,将他關在了這座沒有邊際的牢籠之中。
芥川龍之介垂目看着地面的陰影,就在他的注視之中,那些影子逐漸幻化為人形,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和一個黑洞洞的口,而後拉扯出一個有些猙獰的笑容。
但他卻并沒有像最初那樣逃離,而是靜止在原地,黑沉沉的眼眸中一如既往地平靜。陰影翻滾着,讓他感覺無比熟悉的陰影,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把他拉扯下去,死亡在他耳側低喃,親昵地呼喚着他的名字。
芥川龍之介
來吧
來吧,
你還要繼續在幻想之中嗎
來吧
投入我的懷抱
我将把你從這地獄般的人間帶離
随我一起去永無痛苦的伊甸園吧
青年兀自閉上了眼,他的語調平靜:“你是惡魔。”
而惡魔住在他的心底。
在人生這場戰鬥中,他的敵人,從始至終就是他自己。
“完美的幸福,是隻有傻子才能享受的特權。”芥川的表情依舊平靜,他對着那人影說話,“連瘋子都能感受到痛苦,可見幸福這個詞本身就包含着赤裸裸的謊言。”
“人從一出生起,就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墜落之旅。說着救贖的神,實際上和惡魔也沒有什麼區别。”
“追尋死亡并不是因為我想要避免痛苦,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就不會去寫作。為了寫作我會變得痛苦,但不寫作比殺了我還痛苦。”
“從前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真正的樂觀主義者,樂觀主義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就是悲觀主義。”芥川龍之介站在陰影之上,深沉如水晶般的眼底是一片靜悒的海,他繼續保持一種平淡無起伏的語氣說道,“現在我依舊這麼認為,世界上如果真的存在純粹的樂觀主義,那麼簡直是最大的不幸。”
“夢裡自然是不會痛苦的,但偉大的人卻認為夢遮蔽了他們的雙眼。”
所以,他甯願将自己沉沒于那無邊的真實的痛苦之海中。
沉默的時間緩慢在他們之間流淌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伴随着一聲又一聲的喘息,人形的陰影扭動着,像是螺旋盤旋着扭曲向上攀爬。芥川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那試圖抓住他腳踝的陰影。
“除非你折斷我的筆,扭斷我的手,消滅我的意識。”芥川龍之介輕輕地擡起嘴角,露出一個略含諷刺的笑。
“否則,你就别想殺死芥川龍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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