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寂寥,如水般傾瀉而下,那位永遠在他人口中一生無敵縱橫四海的少年,此刻像是褪去了所有僞裝,又像是回到了那時抱着母親屍骨一躍而下的時候。
那樣的執拗,那樣的脆弱。
那時的他尚未有後來驚才絕豔的光環,觀南不知道他如何在雪山之下跋涉而出,也不知道這位少年如何在諸多門派的追殺下活了下來。
隻知道,再見到這個少年的時候,他風光霁月,已經擁有了和天道拔劍相向的實力。
可這期間,隔着的是數萬年的時光。
那些時光如霜雪落在少年眼中,将他所有的愛與恨消磨,隻剩下如今站在她面前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觀南忽然想起在她還未和這方天地建立聯系的時候,在那個金烏口中的救贖劇本裡,她本該作為劇本中的攻略者,在少年尚未成魔的時候去救贖他,帶他脫離這片苦海。
可如今當她真正看到少年心底那片深淵的時候,卻忽然驚覺那所有的攻略不過是一個笑話,少年的恨意如此深刻,又如此苦澀。
在那些苟活的夜晚中,他一個人咀嚼着這些痛楚,越是回憶,越是掙不開心中的苦海。
少年作繭自縛,卻甘願作繭自縛。
那些恨意如潮生,豈是輕描淡寫的幾句救贖便可以更改的。
而所謂的救贖在姬月明身上更像是一種施舍,輕描淡寫地給予所謂的“愛”,可姬月明從未缺少過愛,他的整個少年時期都是在愛的包裹下長大的。
即使父親偏執癫狂,但觀南卻依稀能夠從少年的隻言片語中感受到,那位父親最後還是生出了一絲父親的情感。
或許在少年未曾言說的回憶中,那位父親的愛意複雜而深刻,可是這一切都被桃花掩蓋,再也看不清。
而後來仙源碎裂,中州被困,萬門追殺,焚西王骨,所有的一切,宛若命運既定的章節,而在舞台上的姬月明,隻能宛若木偶一般被推着前行。
去看見那血海深仇,去看見那撕心裂肺,去墜入無邊深淵。
這便是命運,命運讓他鮮血淋漓,而如今命運又将他推到了天道面前,推到了天地間最冰冷無情的人面前。
似是命運的折磨,又似是命運的嘲弄。
觀南是天道,隻要她一念之間,便可殺死如今身負重傷的姬月明。
而此刻,仿佛一碰即碎的少年卻笑着看她,他的笑容宛若将碎的琉璃。
“天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觀南微微擡頭看着姬月明,他又說出了這句話,之前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帶着不容拒絕的笃定。
而如今,少年緩緩開口,聲音卻比月色更寂寥。
“觀南,殺了我,或者——”
“讓我離開。”
觀南忽然心口一滞,這句話不知為何給了她一種強烈的失控感,她為天道,世間萬物皆在她的控制當中。
而如今,卻有一人不在她的控制當中。
那人不要虛名,不要機緣,不要衆生祈求的一切。
他一如多年前初見,一心求死,又拖着死寂的靈魂遊走世間。
活下去,隻為了殺仙門衆人。
殺了仙門衆人,他便可以去尋西王的幻影。
這天地間,早已沒有什麼他可以留念的了。
如果說要說,姬月明忽然心頭微動,但下一秒嘴角卻浮現出一絲嘲弄。
他想起那時他初醒的時候,有一個眼底古井無波的女孩,俯身親吻他的眼眸。
像是很久之前,他渾身是血靠在那人膝上,天地寂寥,他隻察覺到那人微顫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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